年節過後,便到了春耕的時節,各地彙禀情況的奏疏或快或慢,都陸陸續續送入了洛陽城中。
岑容從姑母的洗青别苑回到行宮時,正看見侍從駕着高大的馬車,往馬廄的方向駛去。
這是宋繼昭微服出宮時常用的座駕。自從正旦之後,宋繼昭回返宮中,他們便又有一段時間沒再見面。隻是在這些日子裡,行宮之中的供應都一如往常,朝堂上也不見絲毫風聲,就好像他們曾經說起的有關于廢後的事情,在宋繼昭那裡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一樣。
岑容下了馬車,竹苓與留守在此處的小宮女交談完,向她禀道:“陛下一炷香之前來了行宮,現在正在軒影閣。”
她點點頭,向裡走去。
軒影閣距離他們下車之處不遠,因閣中草木繁茂、樹影珊然可愛而得名。走到近處時,便看見原本清幽無人的庭院外,四下散布了數名身佩腰刀的侍衛。門前高大的榆樹下,伏連收回眺望枝葉的目光,轉眼望了過來。
岑容走上前去,伏連向她見禮:“殿下。”
他仍是那副穩重認真的樣子,垂眼行禮時的姿态一絲不苟,岑容卻想起冬夜裡他出現在窗外的那一幕。
她停下腳步,笑了笑:“伏将軍駐守京中,算來也将近一年了?”
伏連颔首:“是,臣去年便是在這個時候入京。”
岑容笑道:“時間過得真快。伏将軍閑暇時可曾在洛陽城中遊覽一二?我前段時間偶然發現一家鋪子的五味脯,味道還不錯,伏将軍有機會也可以去試試。”
伏連聞言一怔,不覺擡起眼來看她,片刻,他微微笑起來。
“多謝殿下推薦,臣會去買些回來嘗嘗。”他說,“臣也知道有一物,正适合在當下這個時節品嘗。”
“嗯?”岑容示意他說下去。
“榆錢餅,用新鮮榆錢入味而成。”伏連道,“現下正是榆樹将要開花的時節,殿下可以讓廚房采摘一些回來制作,入口十分清甜。”
他神色認真,即使說的不過是一道消遣小食,态度也十分鄭重,仿佛面對的是什麼極為重要的事情一般。岑容本來藏着心事,見到他這幅模樣,笑容裡也不由真切幾分。
她笑着揶揄道:“原來伏将軍在這裡值守,心裡想着的是怎麼吃榆樹上的榆錢?”
伏連也不生氣,低下頭,跟着她一起笑起來。
春風拂面,帶動一旁的榆樹枝葉也微微搖晃,沙沙輕響。濃蔭之後,一雙眼睛也正穿過層疊枝葉,望向樹下的兩人。
宋繼昭倚在軒影閣二樓的靠欄上,垂眼向下望去。
雲影端着茶水進來時,所見便是這樣一幅場景。她也跟着向外望了一眼,在看清樹下的岑容與伏連時,手中猝然一抖。
盞蓋碰撞茶盅,發出清脆響聲,宋繼昭眼睫微微一動,轉過臉來。
他面容平靜,目光中不見喜怒,但雲影在這樣的視線裡仍不由微微顫抖起來。她跪下身去,額頭緊貼地面。
樓中寂靜彌漫,隻有帝王的視線如山嶽一般壓下來,雲影撐不住了,她頭抵着地面,斷斷續續地說:“廷尉追緝逃犯的那晚……伏将軍負傷闖入行宮,娘娘為免.流言陷害,也是擔心其中有什麼陰謀,就将伏将軍暗中藏了起來,避過搜查。”
過了片刻,宋繼昭淡淡地“哦?”了一聲。
那聲音裡依舊聽不出什麼情緒,雲影額角浸滿冷汗,忍不住繼續道:“伏将軍在廷尉的人撤離之後便馬上離開了,陛下當時到達行宮,娘娘沒有與您提起此事,想來也是擔心人多口雜……”
宋繼昭看着樹下那一對身影,寂靜無人的閣樓上,隻有他知道自己的手扶着靠欄,骨節已用力到微微泛白。
“皇後不說,你就也跟着把這件事瞞下來,有沒有想過若是被太後用來算計會怎樣?”他慢慢地說,“瞞着朕,隻會害了你家娘娘,知道了?”
“……是。”
“沒有下次。”他走出門外。
岑容與伏連說了幾句,便準備進軒影閣,門中卻在這時匆匆走出一名侍衛,行禮之後道:“娘娘,陛下先行回宮了,剩下的人手命伏将軍收整後帶隊回返。”
宋繼昭回宮了?
岑容有些奇怪,伏連也露出意外的神色,向她告退後便去召集散布在軒影閣四處的侍衛,很快也離開了行宮。
軒影閣所在的庭院有前後兩道門,宋繼昭從另一道門離開,确實也不會與她碰面。隻是他出城來到行宮,卻又一面也不見便直接離開,多少有些反常。
岑容走進軒影閣,雲影正端着茶盤從閣樓出來,邁過門檻時腳下一絆,差點向前跌去。
她一把扶住雲影,後者驚魂未定地站穩了身子,這才回過神來:“娘、娘娘……”
“怎麼了?”岑容問她。
雲影低着頭搖了搖:“……剛剛有些走神,便沒注意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