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岑子宴看向手中還剩半杯的清茶,一時無言。
蒲忻瀾将杯中遣愁一飲而盡,指尖一挑,茶杯便穩穩當當地落在了石台上,他托起下巴看向岑子宴道:“對了,給師伯看看你的本命法器。”
“好!”岑子宴先将茶杯放到了石台上,既而把兩顆翠果都收了起來。
他退後兩步,右手翻掌一擡,靛藍色的光暈即刻在掌心流轉開來,随着一聲清越的铮鳴聲響起,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劍浮現而出,他收掌握住劍柄,劍尖指地。
蒲忻瀾注視着岑子宴手中的長劍,微微睜大了眼睛:“唔……你居然把這把劍拔出來了。”
岑子宴略有疑惑,問道:“這把劍……怎麼了嗎?”
“沒,沒怎麼,”蒲忻瀾擡眼看向岑子宴,笑道,“不瞞你說,我曾經也拔過這把劍,隻可惜沒拔出來。”
岑子宴看了看手中的劍,又看了看蒲忻瀾,而後二話不說橫起長劍,兩步跨上前蹲下了身,将劍雙手遞了過去去:“既然師伯喜歡,那這把劍給師伯。”
岑子宴沒聽到蒲忻瀾的話音,額頭先挨了一記丁殼,“咚”的一聲還挺脆。
“你腦子裡是成天都在想些什麼東西,”蒲忻瀾像是還不解氣,擡手又在他的額頭彈了一下,“還是說你師尊沒跟你說過認了主的本命法器對一個仙修意味着什麼?”
岑子宴感到十分無辜,他揉着額頭道:“說過,可是,您的本命劍……”
“我的本命劍,并不完全屬于我,所以劍斷了對我也沒什麼影響。”蒲忻瀾語氣平淡地道。
岑子宴抿了抿唇,道:“師伯,您别哄我,我那時候是不懂,但現在我都知道了,您當時受了那麼重的傷,藥石仙術用到您身上就像泥牛入海,激不起一點浪花,所以您才在地谷一待就是十二年,就是因為本命劍斷折的反噬,不是嗎?”
蒲忻瀾靜靜地看着岑子宴,過了好一會他笑了一聲道:“小鬼,唬不住你了還,‘劍在人在,劍毀人亡’,劍道的确一直有這種說法,但這在我身上并不适用,我和那把劍的聯系微乎其微,所以劍毀我還在,我去地谷并不隻是因為劍的原因……”
岑子宴等了好半天也不見蒲忻瀾的下文,不由得追問道:“那是因為什麼?”
蒲忻瀾歎了口氣,并不打算再說下去,他話鋒一轉道:“這劍身倒真是一等一的漂亮,取名了嗎?”
蒲忻瀾不願多說,岑子宴隻能按捺住心中的急切,他垂下眼眸掩去了臉上的失落,開口道:“滄漫,取自不受拘束,逐浪滄海之意。”
“滄漫”二字話音剛落,劍身漆黑的長劍便亮了亮,像是在回應岑子宴的呼喚。
蒲忻瀾拍了拍岑子宴的肩,笑道:“好劍配好名,好小子!”
岑子宴也沖着蒲忻瀾笑了笑,他小心翼翼地提議道:“師伯要試試滄漫嗎?”
蒲忻瀾并起二指,指尖沿着暗紅的劍脊一路撫至劍尾,他道:“你這話對我說得,對你師尊說得,對你師兄師姐也說得,對你的同門勉強能說得,但對其他任何人,都說不得。”
岑子宴的目光随着蒲忻瀾的指尖一直滑到劍尾,不知是不是與滄漫有所感應的緣故,他直感到那指尖仿佛撫在他的脊骨上,那一瞬間他有一種渾身發麻的錯覺,他的喉結也因此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隻是一刹那,他的心髒瘋狂地跳動了起來,心跳的快速搏動聲順着脈絡沖進他的耳畔,以至于蒲忻瀾的聲音都被模糊成了一種空靈悅耳的天外之音。
“劍我就不試了,我們過兩招?”察覺到岑子宴的失神,蒲忻瀾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嗯?岑子宴?”
那一聲響指裹挾着蒲忻瀾喚他名字的清泠嗓音遽然闖進他的心魂,恍惚間他惶然有一種偷窺者被曝于日光下的惶恐和不知所措,他霍然站起身後退了兩步。
“怎麼了你?”蒲忻瀾不明所以地看着岑子宴,“不過就不過,反應這麼大,搞得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
“沒有沒有,可以的,”岑子宴暗暗罵了自己幾句,“那師伯用什麼?”
“我啊,”蒲忻瀾神秘一笑,他五指一收,手中就多了一根七尺青竹,“我有這個。”
“你師伯我雖然修為不怎麼樣,但劍術還算過得去,”蒲忻瀾站起了身,甩了兩道鋒花,寬大的衣袍絲毫不受影響,随着他的動作還有些飄逸的美感,“單走劍招,如何?”
岑子宴瞧着蒲忻瀾,點了下頭道:“好。”
他向蒲忻瀾抱拳行了一禮,随後足尖在地上劃了半圈,端起長劍做了一個起式。
蒲忻瀾回敬一禮,也端起了青竹。
“出劍。”蒲忻瀾對岑子宴道,說這話時,他的身上已沒有了平日裡的随性懶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岑子宴從沒有見過的肅殺。
岑子宴沒有猶豫,眉眼一定一劍橫掃了出去。
令岑子宴沒想到的是,在沒有任何術法加持的情況下,蒲忻瀾的劍招竟然能那麼的蒼勁有力,他手裡的甚至不是一把劍,青竹與滄漫交擊的那一瞬息,岑子宴感到虎口一麻,那是絕對的力量傳來的鈍感,這種無形的壓力讓他不得不加倍重視這場對招。
若單論劍術,蒲忻瀾在仙山是絕對能排得上号的,隻不過修仙注重的是法術與修為,所以就算他的劍術再厲害,在這光怪陸離的山峰之間也沒有任何突出之處,很多時候蒲忻瀾都覺得自己如果不入仙門的話,闖蕩江湖興許能闖出點什麼名堂。
燦爛的晚霞染紅了半邊天,那半邊天的霞光又不偏不倚地斜斜照進這方小院,将兩個飛速閃動的身影籠罩在其間。
幾息之間兩人已經過了近百道劍招,那速度不可謂不快,即便沒有因靈力而浮動的光影,那閃爍變幻的劍光也足以讓人眼花缭亂。
蒲忻瀾出劍又快又穩,他像是能預料到岑子宴的劍招一樣,總能早那麼一時半刻截住他的劍式,并毫不費力地用青竹挑起他的滄漫,絞着長劍帶着他跟着他的劍式走,那遊刃有餘的模樣,就好像是在……逗他玩。
岑子宴的劍術在同輩之中是數一數二的佼佼者,喻逍漓曾不止一次誇過他,他也對自己很有信心,但如今與蒲忻瀾對招卻讓他明白自己終究是太過自傲了,他要走的路還有很遠。
否則,他拿什麼保護曾為他付出過性命的蒲忻瀾?
對招最終以兩人打成平手結束,但岑子宴知道,這是蒲忻瀾在讓着他。
“怎麼垂頭喪氣的?你小小年紀有這水平已經是天賦異禀了,要知道我如你這般年紀的時候,劍譜還沒背全呢。”蒲忻瀾上前拍了拍岑子宴的肩膀道。
岑子宴蔫蔫地道:“我離師尊還差得很遠……”
“唔,我與你過招并非這個意思,”蒲忻瀾看出了青年人内心的敏感,也知道修行之人心中在意的是什麼,“那你看我這麼說你會不會好受點……”
岑子宴垂眸看向他。
蒲忻瀾善解人意地道:“你離你現在的師尊的确還有很多的年歲要走,但你和你過去的師尊實力不相上下。”
“你應該能夠理解的吧,”蒲忻瀾用青竹挑起岑子宴的手中的滄漫,使劍身橫在了兩人眼前,“修道之人很多時候要面對的并非是漫長修行之路的枯燥和艱辛,可以說,這是每個意欲大成之人必要的心志,而擋在修道之人面前的千重山,從來都是與旁人的‘差距’,這可以是一個人的動力,也可以是一個人的心魔。”
岑子宴看向劍身漆黑透亮的滄漫,總覺得蒲忻瀾雖在與他說話,卻更像是透過他說與更多年前的自己。
他晨昏颠倒拼盡全力修行的那些年,在面對自己如何也追趕不上的同門時,是什麼心情呢?那個時候的他,也有這樣一個長輩循循善誘的諄諄教誨嗎?
“師伯,謝謝您,”岑子宴定定地看着蒲忻瀾道,“您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我會努力追趕上您,追趕上師尊的。”
蒲忻瀾哈哈笑道:“追趕我就不必了,但凡使點法力,我都不一定打得過你,你的目标該是你的師尊。”
“可是我覺得您很厲害。”岑子宴認真地道。
蒲忻瀾放下青竹擺擺手道:“比年齡我确實很厲害。”
“今日是我好為人師了,見笑見笑,”蒲忻瀾看了看天色,“時辰也不早了,留下來吃個飯再走吧?”
岑子宴本還想再争辯兩句,聽了蒲忻瀾的話當即一掃陰霾,笑着答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