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打算趁還沒開場眯一會,倏而感到唇上貼上了一抹冰涼,他蓦地挪開胳膊看過去,就見喻逍漓将将收回端着茶盞的手,既而對他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
緊接着喻逍漓把碰過他唇的茶盞端到了自己的唇邊,貼着那一側杯沿喝了一口茶水。
蒲忻瀾的内心瞬間萬馬奔騰,他“噌”的一下坐直了身體,心虛地四下張望,好在四周并未有人注意到這邊,他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瞪着喻逍漓,擡腳照着他的小腿踹了一下,壓低了聲音道:“小王八蛋,大庭廣衆的你耍什麼流氓!你不要臉我還要臉!”
喻逍漓知錯便認,就是不改,他的笑容坦然,神情一點也不像幹了壞事的樣子:“師兄莫惱,我隻是嘗這茶太苦了些。”
“你是真不害臊!”蒲忻瀾氣哼哼地站了起來,“你自己在這坐着吧。”
蒲忻瀾說着就向前面的闌幹走去,順口對着林邶拓道:“林邶拓,喻逍漓有事找你。”
“哦,”林邶拓不疑有他,轉向喻逍漓道,“逍漓,怎麼了?”
喻逍漓尴尬地笑了笑,掌門既然開了口,他隻能無中生有,随便扯了件事,再擡眼便看到蒲忻瀾已經扒着闌幹和身邊的兩名仙山弟子聊了起來,絲毫沒有要回來坐的迹象。
他站起了身,走到了蒲忻瀾的身邊,不着痕迹地把兩個弟子擠開了,也同蒲忻瀾一樣雙手握着闌幹。
“你再動手動腳我直接給你踢下去。”蒲忻瀾頭也不擡地道。
喻逍漓感到有些無辜:“師兄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蒲忻瀾輕輕拍了一下闌幹,揚了揚唇角道:“什麼人不知道,倒是挺新鮮。”
喻逍漓眼神溫和地看着他道:“師兄不用擔心,我絕對任打任罵。”
蒲忻瀾白了他一眼道:“聽着不像好話,你可别污蔑我。”
喻逍漓笑着道:“我是認真的。”
蒲忻瀾沒有回答,他琢磨着喻逍漓的話,他理出了一層意思——這小王八蛋任打任罵的前提是,他還是會耍些臉皮子不要的流氓……
蒲忻瀾:“……”跟被奪舍了似的。
不會真被奪舍了吧……
蒲忻瀾一把按住了喻逍漓的手,一臉嚴肅地道:“喻小年,我生辰是幾時?”
喻逍漓明顯一愣,他頓了頓才道:“師兄喚我什麼?”
“喻小年啊,怎麼了?”蒲忻瀾狐疑地打量着他道,“先回答我的問題。”
喻逍漓看了看被蒲忻瀾按在掌下的手,開口道:“師兄生辰在七月初七,正好是乞巧節。”
“好吧,算你過關……”蒲忻瀾點了點頭,正要收回手,被喻逍漓反手握住了,那力道大的有些不同尋常,他不禁皺起了眉。
喻逍漓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立刻緩了力道,卻沒有松開手:“師兄為何喚我這個名字?是想起了什麼……”
“你這話真有意思,我忘了什麼嗎?”蒲忻瀾不明所以,他看着喻逍漓骨節勻長的手,眨了眨眼道,“還是玉靈君覺得,這修了仙,就要前塵盡忘了?”
“我并無此意,”喻逍漓道,“隻是太多年沒聽師兄喚過了,有二百六……二百多年了吧。”
“你記這麼清楚嗎?”蒲忻瀾略微詫異道,“這個我倒是沒多少印象了,你不喜歡我不喚了便是。”
“沒有,我很喜歡,”喻逍漓轉過身對着蒲忻瀾又說了一遍,“我很喜歡。”
蒲忻瀾挑了一邊眉道:“這是玉靈君的乳名,我可不敢随便喊。”
說話間,仙子敲響了開擂的靈鐘,杳杳的鐘聲霎時傳遍了整個擂場,看席間的嘈雜之聲也随之小了許多,并漸漸平息。
蒲忻瀾的注意力瞬間被擂場吸引:“不跟你扯皮了,開始了。”
喻逍漓隻好默默咽下了到嘴邊的話,并非他對“喻小年”這個稱呼敏感,隻是兩百多年前那件事以後,蒲忻瀾記憶受損,忘記了一些事情,自那以後他的師兄就再也沒喚過他的乳名“年年”。
而那段記憶太過痛苦,他不希望他想起來,更害怕他想起來。
喻逍漓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了他還抓着的手上——蒲忻瀾居然沒有抽開手。
他的心微微一動,剛想握緊他的手,就聽蒲忻瀾道:“自己松開。”
喻逍漓悻悻地放開了他的手。
場上的十名仙修中,有兩名散修,其餘八名皆是來自仙門各派的弟子,十人所修仙道各不相同,所用術法也大相徑庭,因此鬥起法來那是相當的精彩,整個擂場五光十色的靈力光影紛飛缭亂,光怪陸離的法印餘波如星河張蓋,一道道流光蹑影追風地交錯穿行,一旦相撞迸開的靈光便宛若燦爛盛放的煙火,轉瞬即逝卻餘光滿天。
看席間叫好喝彩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場中的角逐也愈發激烈。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有三名仙修相繼離場。
“苋兒都已經拔劍了,子宴怎麼還不拔劍?”蒲忻瀾艱難地在令人眼花缭亂的擂場中找尋着叢苋和岑子宴的身影,“還有那兩個散修,我沒看錯吧,怎麼一直追着子宴打?子宴得罪他們了?”
喻逍漓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沉吟道:“我不記得子宴和他們打過交道。”
“難道是看子宴威脅太大?想先聯手除了子宴?”蒲忻瀾分析道。
喻逍漓道:“或許……”
又過了将近一炷香的時間,十名仙修已淘汰五人,場中隻剩下岑子宴,叢苋,兩名散修和一個仙門弟子。
那兩名散修不再執着于追着岑子宴打,但可能是覺得對方都是仙門弟子,便一直聯手一緻對外,五人的戰場在不經意間形成了二對三的兩方陣營。
“我怎麼覺得有點奇怪。”蒲忻瀾喃喃道。
“是那兩人不太對勁。”喻逍漓的聲音已然沒有了方才閑談時的随意。
蒲忻瀾看了喻逍漓一眼,再次将目光投向擂場時,發現場上的氣氛似乎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擂場上劍拔弩張的确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但仙修間的比試鬥法講究的是一個點到為止,從不會像此刻這樣殺氣騰騰,那兩個散修的招數明顯帶了殺意。
看席間的衆人都看出了擂場上古怪的氛圍,直到一個散修一刀劈出一道黑霧缭繞的劍氣時,整個擂場一片嘩然。
“那是魔氣!”有人叫道。
仙島的仙子立刻敲響靈鐘示意打擂終止,然而場中的幾人纏鬥得難舍難分,根本無人在意靈鐘的聲響。
緊接着更多的黑霧從擂場中央騰起,一道道魔氣源源不斷地向直飛向四周看席。
看席間的仙門衆家也不是吃素的,甚至都沒有人慌亂,僅僅一瞬便紛紛拉界的拉界,出手的出手,跳擂場的跳擂場,不動如山的穩坐如鐘。
喻逍漓在異動的那一刻便躍上了闌幹,他對着不遠處的大徒弟道:“意遲,護好你師伯。”
江意遲道:“是,師尊!”
沈令白和沈令青便跟着喻逍漓跳下了看席,直奔擂場。
蒲忻瀾看着人影散亂的擂場,絲毫沒有看出妖魔作祟的感覺,仙修們漫不經心施法的樣子倒是有一種聚衆過節的歡慶,除了那在空中亂飛的魔氣實在有礙觀瞻。
“圖啥呢,證明自己的存在,所以來給人撓癢癢?”蒲忻瀾大為不解地道。
江意遲笑出了聲:“估計是太閑了,要我說根本就不用管它們,小師妹和小師弟他們就能解決。”
蒲忻瀾笑着道:“畢竟仙盟大會都敢鬧,還是得留個心眼,萬一憋了大招呢。”
“不過他們是怎麼上島的……”
蒲忻瀾話還沒說完,一道魔氣橫沖直撞地就闖了過來,看席前本設了一道結界,但這道裹着紅光的魔氣格外凜冽,利箭一般直直穿透了結界,向着蒲忻瀾的面門襲來。
不過蒲忻瀾動都懶得動一下,江意遲連劍都沒拔,一記靈波便将那魔氣震了個粉碎。
不過兩三盞茶的時間,這場騷動便已平息,兩名制造動亂的散修望風而逃,由于仙島術法限制,并不能在島外施展禦風術,那兩人便跳入了海中不見了蹤影。
仙門衆家紛紛提議下海搜尋。
蒲忻瀾百無聊賴地看了一會,遠遠瞧見叢苋和岑子宴都全須全尾毫發無損,便收回了目光。
“走,下去看看。”
蒲忻瀾轉過身向看席邊的樓梯走去,剛走兩步忽然感到胸腔間一陣血氣上湧,他直覺不對,一把抓住闌幹,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壓下那股腥甜的氣味,“噗”的一聲猛地嘔出了一大口血!
江意遲大驚,失聲叫道:“師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