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一刻,岑子宴回到了小院。
他禦劍而來,甫一落地便三步并作兩步跨上了台階,來到了蒲忻瀾的廂房前。
江意遲和叢苋一直守在門前,見來人是岑子宴,兩人還未說話,岑子宴便道:“師姐,我拿到解藥了。”
江意遲向他身後看了看,道:“你從何處找的解藥?令白和令青呢?”
岑子宴焦急地道:“他們在後面,師姐,你先别問這麼多了,這解藥是真的。”
江意遲與叢苋對視了一眼,她擡了一下手道:“先别急,師尊在廂房下了禁制,不好硬闖,我來。”
岑子宴隻得後讓了一步,道:“好。”
江意遲随即擡手結印,将一道法印打在了門闆上,法印在接觸到門闆的一瞬間便如漣漪一般擴散開來,既而消失不見。
三人屏住呼吸,都目光緊緊地盯着房門。
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房門方應聲而開,門扇打開的一刹那,一陣徹骨的寒氣裹着似有若無的白霜撲面而來,門外的三人生生打了個寒噤。
叢苋喃喃道:“怎麼這麼冷……”
三人怔愣了一瞬,拔腿就沖進了廂房。
廂房内無光無亮,三人适應了好一會才在廂房的角落找到蒲忻瀾和喻逍漓的身影,叢苋随之點燃了一盞燭火,微弱的光芒使三人眼前的景象清晰起來,卻叫人倒吸一口冷氣。
蒲忻瀾被喻逍漓抱在懷裡,兩人身上均挂滿了寒霜,就好似極寒之夜的風雪未歸人,沾滿了山野的寒涼,而兩人的身下是一灘凝固的血迹,說不清這到底是他們誰人的血,仔細看去卻見兩人身上都是斑駁淋漓的暗紅。
喻逍漓擡起頭看向三人,呼出了一口白氣,他對着岑子宴啞聲道:“你回來了。”
三人都被駭的說不出話來,岑子宴幾步上前蹲下身子,從懷中掏出了解藥,他看着喻逍漓懷裡瑟瑟發抖的蒲忻瀾,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隻好把裝着解藥的小瓷瓶遞給喻逍漓,急切道:“師尊,這是解藥,快給師伯服下吧!”
喻逍漓接過了岑子宴遞過來的小瓷瓶,咬開瓶塞卻發現裡面并非丹藥,而是藥水,他心中閃過一絲疑慮,給蒲忻瀾喂解藥時,那疑慮果然成了真,藥水順着蒲忻瀾的唇邊滑落,蒲忻瀾已經沒有意識吞咽了。
喻逍漓的手一頓,而後輕聲道:“你們先轉過去。”
江意遲和叢苋皆明白喻逍漓要做什麼,她們面上有些許詫異,但都心照不宣地背過了身去。
岑子宴的面色在聽到喻逍漓的話的那一刹變得煞白,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喻逍漓,哆嗦着唇沒說出話來,他的目光又落向蒲忻瀾神色痛苦的臉上,最終理智占了上風,他死死地捏住拳頭,撐着僵硬的身體站了起來,行屍走肉似的轉過了身。
喻逍漓垂下了眸,仰頭将解藥倒進了嘴裡,傾身貼上了蒲忻瀾冰涼的唇。
他知道有很多種辦法可以引導一個昏迷不醒的人咽下藥水,以口相對絕不是上策,可多耽誤一分,蒲忻瀾就要多承受一刻的痛苦,他的每一寸私心都讓他做出了這個超出師兄弟之情的選擇,即便在外人面前也在所不惜。
喂藥之際,屋外傳來了幾聲急促的腳步聲,江意遲和叢苋心念電閃,擡腳便往門外走去,正好把趕到門前準備進門的沈令白、沈令青兄妹二人攔在了門外。
兄妹二人不明所以,異口同聲問道:“子宴回來了嗎?師伯情況如何了?”
江意遲道:“子宴在屋裡,先别進去,師尊在給師伯呃……喂解藥。”
兄妹二人看了叢苋一眼,見小師妹點了點頭,略有遲疑道:“……那好吧。”
廂房内喻逍漓喂完了解藥,摧動蒲忻瀾體内的靈識遊走在他的靈脈間,随着解藥藥力的發散,蒲忻瀾的靈脈不再阻滞,靈息也漸漸平穩,他拿出蒲忻瀾的胳膊看向他的手腕内側,那詭異的蝴蝶已消失不見。
“子宴。”喻逍漓擡頭道。
岑子宴回過身來,他先是看向了蒲忻瀾的手腕,見暗蝶已消這才松了口氣,将目光投向了喻逍漓,他的眼神異常複雜:“師尊,你……”
門外的四人聽到動靜紛紛進了廂房,岑子宴的話未能說出口就被打斷了,而下一刻,喻逍漓倏然一轉頭,“噗!”地噴出一大口血來!
“師尊!”幾人驚呼道。
“噓——”喻逍漓随意地擦了擦唇上的血迹,輕聲道,“不要吵,讓師兄好好睡一覺。”
叢苋上前半跪到喻逍漓身邊,壓低了聲音道:“師尊,你是不是也中毒了?”
“沒有,别瞎猜,”喻逍漓溫聲道,“隻是替師兄壓制毒素消耗了一些靈力,沒事……你們先把師伯放到床上去吧。”
岑子宴聞言便蹲下身,想從喻逍漓的懷中接過蒲忻瀾,喻逍漓沒有說什麼,任由岑子宴将蒲忻瀾攬到了自己的懷裡,隻是蒲忻瀾的手卻緊緊地抓着他的衣襟,怎麼都不放。
喻逍漓輕輕地撫着蒲忻瀾的手背,說話的聲音輕柔的像是在哄小孩:“沒事了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别怕,沒事了師兄……”
些許是喻逍漓的哄慰聲起了作用,蒲忻瀾慢慢放開了手,岑子宴即刻将蒲忻瀾連人帶被子一把抱了起來,快步走向了床榻,他将人安放在床上,仔細地探了一遍蒲忻瀾的脈象,又檢查了他的身體,提了一天一宿的心這才落到實處。
“師尊,您真的沒事嗎?這地上為何這麼多血迹?”
岑子宴聽到叢苋憂心忡忡的聲音,想了想還是折返到了喻逍漓的身邊。
叢苋和沈令青一左一右将喻逍漓扶了起來,喻逍漓看起來很虛弱,在兩人的攙扶下都有點站不穩,他緩了好一會,攤開了自己的右掌,一道橫貫了整個掌心的猙獰裂口出現在幾人眼前,裂口雖已不再流血,上面卻還沾染着斑斑血迹。
岑子宴皺眉道:“這是……”
隻一瞬喻逍漓便握住了手掌,坦然道:“隻是放了點血列了個陣,不妨事,一會去調個息便好。”
幾人看着滿地的鮮血,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叢苋默了默,斟酌着問道:“師尊是在這裡調息,還是……”
“我回東廂房,你們在這好好照顧師伯。”喻逍漓囑托道,“哦對了,待天明以後,去和掌門他們說一聲你們師伯已經沒事了,不好叫他們擔心。”
江意遲應道:“放心吧,師尊,你且安心療傷,這裡有我們。”
沈令青點了點頭,道:“師尊,可需要我為您護法?”
喻逍漓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蒲忻瀾,道:“不用,一點小傷無需挂心。”
沈令白見喻逍漓要走,趕忙上前背對着他半蹲了下來,道:“師尊,我背你吧。”
喻逍漓微微一愣,擡手拍了一下沈令白的頭,笑罵道:“為師還沒到這種程度,你要是實在閑的便把師伯的房間收拾收拾。”
沈令白揉着後腦勺道:“是,師尊,您不說我也會收拾的。”
喻逍漓道:“好了,也不用扶我,我有事自會叫你們,放心好了。”
言罷,喻逍漓便離開了廂房,幾個弟子見他步履還算平穩,雖然憂心但也沒再說什麼。
*
蒲忻瀾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掙脫夢魇,醒來時他驚了一身冷汗。
“不要!”
“師伯?師伯你醒了!”
蒲忻瀾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乍然蘇醒他的眼瞳一時無法聚焦,眼前模糊不堪,直到有人扶起他喂他喝了點溫水,他的視線才漸漸清明,感知也慢慢回到了身體裡。
他長籲了一口氣,隻覺得這一場大夢比他過了半生還要累。
他靠坐在床頭,擡眸看向了守在床邊的人,聲音虛弱地道:“子宴……”
岑子宴看着蒲忻瀾,一臉自責地道:“師伯,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