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素緊緊地摟着懷裡瑟瑟發抖的小人兒,好像隻有這樣,才能安慰自己驚惶萬狀的心:“傻瓜,你命都是我的,哥怎麼可能不要你。”
喻年這才敢大聲哭出來:“哥哥嗚嗚嗚……我會聽話的嗚嗚嗚……”
蒲素撫着喻年的頭道:“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哥哥護着你,哥哥會一直護着你。”
翌日,蒲素找工頭結了工錢,帶着喻年離開了這座生活了小半年的小城,再次踏上了颠沛流離之路。
他不敢再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隻能不斷地四處漂泊,就這麼流浪了三年,這三年來蒲素什麼營生都幹過,跟過戲班子,當過店小二,挖過水渠,還出海打過漁,大多都是賣力氣的苦工,好在總能掙到錢,也養得起家,在吃穿方面,他從沒有虧待過喻年。
後來蒲素在撫松鎮聽說了仙山廣招弟子的傳聞,這一年蒲素十五歲,喻年十一歲。
“喻小年,我送你去仙山當弟子好不好,聽說隻要能通過入門試煉,就不愁吃也不愁穿了,你就再也不用跟着哥當飄萍了。”
那時蒲素和喻年在一處橋洞下鋪了張草席,就把那兒當作臨時的家了。
喻年聽了蒲素的話,裹着唯一的破棉被往蒲素的懷裡縮了縮,問道:“哥跟我一起去嗎?”
“這都已經快入夏了,你還冷嗎?”蒲素想把懷裡的人往外推一推,奈何喻年一動不動,蒲素也沒堅持,縱着他往自己身邊靠,“我這個年紀好像已經很大了,人家不一定要我。”
喻年道:“哥去哪我就去哪。”
蒲素想了想道:“那到時候我們一起去試一試?”
喻年的聲音歡快了許多:“好,都聽哥的。”
“不過去之前,我們最好改個名字。”蒲素道。
喻年擡起頭看着蒲素,茫然地道:“改什麼?”
蒲素從懷裡掏出來一個皺巴巴的小冊子,攤在腿上翻開來:“這上面有很多字,我們來挑一挑,先給你挑。”
喻年坐了起來,靠在蒲素身邊看着那本小冊子,這本書冊是蒲素教他認字用的,但蒲素認識的字也不多,很多字即便能讀出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因此這本書冊跟了他們四年之久,到如今也沒有完整地讀過一遍。
蒲素翻了兩頁,指着“逍遙”中的“逍”字道:“這個字如何?我記得好像是無拘無束的意思,也很像男孩的名字,年年喜歡嗎?”
喻年點點頭道:“這個字我認識,念‘xiao’。”
“年年真聰明,”蒲素刮了一下喻年的鼻子,笑着道,“再取一個字,我們取兩字的名。”
蒲素又翻了兩頁,喻年把手指按在一個字上,說:“哥哥,這個字好看。”
“漓?嗯,雖然這個字有些許複雜,但好在哥哥我也識得,就這個字了,”蒲素一拍草席道,“逍漓,喻逍漓,以後你就叫喻逍漓了。”
“這是哥哥和我一起取的名字,我喜歡。”喻年高興地抱住了蒲素的胳膊。
蒲素摸摸喻年的頭道:“那我們再一起給哥取個名字,好不好?”
喻年道:“好!”
蒲素先在書冊上指了一個“忻”字,道:“這個字看着很順眼,年年覺得呢?”
“好看,”喻年道,随後他又在書冊上指了一個“瀾”字,道:“這個字也有水,和年年的一樣,都很好看。”
蒲素欣然同意,一合書冊道:“好,那哥以後就叫蒲忻瀾了。”
自此,蒲素和喻年離開了塵世間,這個世上就隻有蒲忻瀾和喻逍漓了。
仙山的入門試煉要比想象中的簡單,至少對于蒲忻瀾來說,這些幻境遠不及他在凡間的萬分之一兇險,所以他帶着喻逍漓輕而易舉地便通過了入門試煉。
遴選靈根之時,喻逍漓測出了極為罕見的天靈根,那一屆入門試煉中,他被玉靈峰長老收為唯一一個座下真傳弟子,而蒲忻瀾隻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混合靈根,天賦一般,根骨一般,最後和衆多入門弟子一起成為了外門弟子。
隻是玉靈峰長老牽着小徒弟離開時,小徒弟卻拉着兄長怎麼也不肯走,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誰哄都不管用。
“哥哥,你說過你不會不要我的。”喻逍漓委屈的不行,看得蒲忻瀾心疼又自責,差點拉着弟弟不管不顧地直接下山去。
但喻逍漓這點委屈,還不至于讓蒲忻瀾頭腦發熱,少年人狠下心又沒完全狠徹底,隻能向喻逍漓妥協道:“年年,聽話,你跟着師尊好好修煉,哥會去看你的,好不好?”
喻逍漓就在玉靈峰等呀等,日日遙望萬相峰,從仲夏等到了初秋,才等到了姗姗來遲的蒲忻瀾。
甫一見到蒲忻瀾,喻逍漓就抱着他的阿素哥哥大哭了一場,他從來沒有離開過蒲忻瀾那麼長時間,兩個月的分别讓他心驚膽戰,他幾乎以為蒲忻瀾這麼久不來看他是真的不要他了。
“好了好了,我沒有不要你,真的,看哥哥給你帶的好吃的和好玩的,不哭了好不好,是哥哥錯了,哥哥下回早點來看你,好不好?”蒲忻瀾抱着哭得快抽過去的小少年,又無奈又好笑。
他要怎麼跟他這個傻弟弟解釋,這兩個月他連心法都沒修煉,從萬相峰一路走來,他跋涉了多少山路又迷了多少山路才爬上玉靈峰的?
那時候他也是傻得可笑,一心念着從沒離過手的喻小年,迷迷糊糊就被帶去了萬相峰,也不知道各峰之間其實有靈橋相接,還是後來玉靈峰長老撞見了這倆兄弟堪比牛郎織女的艱苦相會,給兩個傻子指了條明路。
适應了仙山的生活之後,兩人的修行之路漸漸步入正軌,不再總是黏在一起,各自開始了自己的修行。
蒲忻瀾修行練功很刻苦,可結果總是差強人意,少年心性也會心比天高,就像剛入門時他不懂得靈根的用處,以為這仙人人都能修得,可等到真正修煉起來,才曉得人比人真的會氣死人。
要說嫉妒心那肯定是有的,但多年來的人間經曆,讓他磨練出了一副萬事不過心的性子,這個世上除了爹娘,可能隻有喻小年能牽動他的心,他在漫長不得要領的修行中,慢慢學會了接受自己的平庸。
比起自己的修煉,更讓他操心的還屬喻小年。
剛上山的那幾年,喻逍漓就像一隻剛會飛的雛鳥,即便已經能飛離巢穴,時常也天高任鳥飛的見不着鳥影,但真要見不着蒲忻瀾,他也能作天作地,當然隻對着蒲忻瀾一個人作。
蒲忻瀾知道喻逍漓這個性子多半是他自己縱出來的,想要掰正他也狠不下心,隻能自己受着。
蒲忻瀾時常獨自在山林裡擇一處清淨之地練功,那一天他正打坐調息,耳邊忽然幾聲腳步聲,他睜開眼睛,就見喻逍漓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面前。
“逍漓?你怎麼來了?”蒲忻瀾有些驚訝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道。
“想見你,就來了。”喻逍漓話剛說完,倏而毫無征兆地向前倒去。
“哎?逍漓?”
蒲忻瀾一把将軟倒下來的少年接在了懷裡,他一手攬住少年的背,一手抄過少年的膝彎,将人打橫抱了起來。
“怎麼了這是?怎麼突然暈了?”
蒲忻瀾手足無措地抱着人原地轉了一圈,然後腳步一轉決定了方向,他就近将人帶到了平時練功的山洞裡。
山洞裡有一塊平坦的石台,他正要将人放上去,猶豫着又直起了身,這光秃秃的石台他自己皮糙肉厚地躺上一躺也就罷了,怎麼能給孩子睡。
他将橫抱着的少年豎着抱在了懷裡,單手在石台上鋪了幾件衣袍在上面,這才把人放在了上面。
他摸着喻逍漓的脈門,半天沒摸出個所以然來,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出去找個會看病的人來時,喻逍漓醒了過來。
“年年?你醒了?跟哥說你哪裡不舒服?怎麼突然就暈了呢?”蒲忻瀾用力揉了揉喻逍漓的臉,似乎想看看他到底清醒了沒有。
“哥,我挺好的,就是練功有些累了,又突然很想見你,然後提前出關了……”
喻逍漓越說聲音越小,最後眨着一雙人畜無害的大眼睛無辜地看着蒲忻瀾。
蒲忻瀾氣不打一處來地給了小少年一記丁殼,道:“喻小年,你想吓死你哥是不是?”
“沒有……”
“真的沒事?”蒲忻瀾又問了一句。
喻逍漓搖頭。
蒲忻瀾審視地看着他,最終無奈地歎了口氣,他把人往裡推了推,道:“那就在這裡好好休息一下吧,正好我也準備睡覺,咱哥倆擠擠湊合一宿。”
言罷,蒲忻瀾已經把人推到了石台裡側,自己躺在了喻逍漓身邊。
“睡吧。”
喻逍漓看着蒲忻瀾阖上眼眸,懷着一種無比複雜的心情閉上了眼睛。
蒲忻瀾睡着睡着蓦地感到身體很沉,他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就見喻逍漓枕着他的胳膊,半個身體都壓在他的身上,緊緊地挨着他睡得正熟。
“都多大了,還喜歡往人懷裡鑽……”蒲忻瀾嘟囔着,卻也沒有把人推開。
他知道喻逍漓對他有依賴,這種依賴随着兩人的分别越來越明顯,但人都是會長大的,這樣的依賴總有不攻自破的那一天,所以在此之前,他願意繼續當年年的阿素哥哥。
他翻了個身,像往日在凡間時一樣,把喻逍漓圈進了懷裡,手掌不自覺地輕撫着他的發絲,那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無聲安撫。
其實那一夜,喻逍漓一直醒着,但他沒有動,他隻想安靜地縮在哥哥的懷裡,感受着心髒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