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忻瀾笑了:“怎麼,你哥我是定心丸啊?”
喻逍漓也笑了:“差不多吧。”
“其實我倒是不擔心你,你的師尊,還有掌門長老他們,肯定不會讓你們沖到前面去的。”蒲忻瀾抱着雙臂倚在了一棵樹上,“不過你自己也要當心,量力而行,不會有人笑話你的。”
喻逍漓道:“我知道,但是我也不會心安理得地躲在後面讓師尊保護。”
“你這麼說,倒顯得為兄我淺薄了,”蒲忻瀾玩笑道,“不過,哥很為你驕傲。”
“哥,等這一切都結束了,我有話想跟你說。”喻逍漓直視着蒲忻瀾的眼睛道。
“嗯?有什麼話現在不能說,非得結束了才能說?”蒲忻瀾疑惑地道。
喻逍漓抿了抿唇,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别開了目光,道:“就是要等結束了才能說。”
蒲忻瀾被他的模樣逗笑了,他上前一步将人摟到懷裡,拍了拍他的後肩道:“好,你想什麼時候說就什麼時候說,哥都等着你,好不好?”
喻逍漓甘之如饴地感受着蒲忻瀾的氣息,道:“阿素哥哥,你一定要活着回來。”
“放心吧,我們歸墟劍陣,天下無敵。”
蒲忻瀾所在的那一個歸墟劍陣中的劍修多數都是年輕的後輩,不到萬不得已的最後一刻,長輩們不會讓他們沖在最前面,但他們也不敢懈怠,始終緊繃着神經鎮守後方。
直到鎮壓大陣拉起之時,一切都很順利,可當大陣落下之後,卻發現布陣的耗材并不完備,這就意味着鎮壓大陣随時都有坍塌的可能,無數人的努力都将白費。
那時蒲忻瀾已經脫離歸墟劍陣與仙門一衆會合,所以當耗材所需的靈根鎖定到他的身上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同門與他開玩笑,誰不知道他的靈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他站在人堆之中,三丈開外的同門都不一定認得他,就算想當英雄也輪不到他吧。
可世事就是這麼無常且荒謬,他的靈根能成為大陣所需的耗材就是因為太普通了,世上再找不到第二根比他更普通的靈根了,普通之最而顯現出一種可笑的獨一無二來。
蒲忻瀾一時都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他可以接受自己普通,也可以接受自己平庸,他甚至可以接受死在歸墟劍陣裡,可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命運以這種方式走向盡頭。
他們問:你願意獻上自己的靈根嗎?
他不明白,他可以“不願意”嗎?
可這“不願意”的罪名他背不起,他隻能“願意”。
那一刻,他恨死了萬衆矚目的感覺。
他明明是在為了大義赴死,可為什麼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行刑?
隻是因為他死的不夠壯烈,死的不夠輝煌嗎?
他的付出,隻不過是先輩鋪設的坦途上的一顆微不足道的小石子,可這顆小石子又舉重若輕,抛不得也舍不得,所以哪怕隻是萬分之一的退縮,他都得是狼心狗肺的罪人。
世人逼他做豪傑,他跪着成了“英雄”。
他普普通通一輩子,總不能真的把自己逼成一個罪人,那他才當真是活不起了。
那便,
刨吧,剝吧,殺了我吧。
……
可是為什麼沒有人告訴他生剝靈根那麼痛?
不對,被剝了靈根的人應該都死了,估計來不及告訴别人很痛吧?
那他一定要說出來,做這言說剝靈之感的第一人。
但這樣的話,别人會不會說他矯情呢?怎麼别人都不喊疼,就他喊疼呢?
管他呢,反正他死了他也聽不見了,說出體驗感最重要。
不過誰會聽到呢?會不會有好心人接住他呢?
随着“咔擦”一聲輕響,他紛亂的思緒回籠了一瞬,他明白過來,是他的本命劍斷了。
都結束了吧?他想。
“哥——!”
意識模糊的前一刻,他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聲音。
喻逍漓沖了上來,抱住了他。
他趕緊抓緊時間告訴他生剝靈根的感受。
“疼,好疼,心好像被……絞碎了……的疼……那把刀……像是在淩遲……真的好疼啊……”
“哥,哥!怎麼辦?我怎麼救你?我該怎麼辦?哥……”喻逍漓伸手捂住他心口的血窟窿,濃稠的血液成股成股地往外湧,他捂都捂不住。
“你什麼也不用辦……陪着我就好了……”蒲忻瀾艱難地笑了笑,“把我的墳……起在爹娘的旁邊吧……”
“不,我不能讓你死,我不會讓你死的……”喻逍漓一把将人抱了起來,他魔怔地掃視着周圍的一切,眼眶猩紅,“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你怎麼能死呢……你怎麼能不要我呢……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真正到痛徹心扉的這一刻,他發現自己反而哭不出來了,他的情緒持續崩潰中,讓他幾乎想要當場自裁。
但他不能死,他要救他。
“逍漓,你要做什麼?!”有人想上前攔住他,被他用靈力震開了。
“逍漓!别做傻事!”
“靈根沒了!人就死了!”
“你就是把修為都渡給他也沒用的!”
“滾!”
喻逍漓不顧衆人的阻攔,抱着懷中鮮血淋漓的人消失在了人前。
他尚沒有從失去師尊的痛苦中緩過勁來,他怎麼可以又失去他的哥哥……
他可以把蒼生大義排在所有東西之前,可他從不是什麼無私之人,他對心愛之人私心泛濫,甚至想與天道背道而馳,什麼戒律道心他統統都不在乎……可是他知道,他的哥哥在乎,所以他不能那麼做。
那一天大陣落成,陣心平地起高峰,成了仙山七峰之外的又一峰,後來因為山峰之中竹林蒼郁,得名修竹峰。
那一天喻逍漓帶着蒲忻瀾追着他的靈根沉入地谷,七七四十九日不見蹤影。
然而四十九日隻是開始,蒲忻瀾用了整整一個甲子,才從沉眠中蘇醒,他見不得哥哥受傷的眼神,于是,他第一次對哥哥說了謊。
他從此變成了一個膽小鬼。
好在,蒲忻瀾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
漫長的沉寂中,喻逍漓最初打算等一切都結束之後告訴他的那些不倫之情,再也沒有開口之日。
事實上,喻逍漓曾偷偷告訴過他。
在地谷之中,生死彌留之際,他吻了他。
那個吻他沒有嘗出任何滋味,也許是因為太輕太淺了,又或許是那雙唇瓣太過冰冷了,凡此種種都不得而知。
隻是後來他克制不住回想起來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個吻其實是苦的。
但不管怎麼樣,他的阿素哥哥,再也不能和他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