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忻瀾依舊蹙着眉道:“你是認真的?”
岑子宴擡頭看着蒲忻瀾固執地道:“我一直都是認真的。”
蒲忻瀾的神情慢慢淡了下來,變得平靜無波:“你對這個禁術了解多少?”
“師伯不必質疑我,我有把握。”岑子宴用賭氣的口吻道。
蒲忻瀾靜靜地看着他,蓦地擡起手用指尖碰了碰他泛紅的臉。
岑子宴身形倏然一頓,眼睛裡透露出幾分欣喜。
“岑子宴,我最後再問一次,”蒲忻瀾深吸了一口氣道,“一定要這麼做?沒有一點回旋的餘地?”
岑子宴反問道:“難道師伯不想解開這層枷鎖嗎?”
蒲忻瀾沒有回答,岑子宴深情地看着他道:“阿瀾,我是在幫你解脫,沒有了這些牽制,你就自由了,仙山再也困不住你了。”
“你隻是為了你自己。”蒲忻瀾一語道破了他話語中暗藏的龃龉,“就像你不允許婚服有瑕疵,你要在大婚之日昭告天下我歸屬于你,所以你也不允許我的身上有其他人的印記。”
“可是這有錯嗎?”岑子宴的面色有些許陰沉,“阿瀾,我不想像師尊那樣,人在身邊時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我想要的,我無論如何都要握在手裡。”
“子宴,你可知有一個詞叫做,”蒲忻瀾道,“物極必反。”
岑子宴抱住蒲忻瀾的腰道:“沒關系,我們來日方長,你總會明白我才是對你最好的那一個。”
蒲忻瀾沒有推開他,隻是看了看緊閉的窗戶和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殿門,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閉上眼睛道:“既如此,我便無話可說了。”
“試婚服吧。”
*
三日後,魔族尊主大婚,廣邀四海來賀。
舉辦婚宴的地方在人魔兩界相接之處,兩界之間隔着一條寬闊湍急的河流,并不相通,受邀前來的賓客也隻能隔河相望,見證河對岸的新人喜結連理。
當然魔族并沒有虧待賓客,兩岸皆設有豐盛的筵席,美酒佳肴盛情款待。
蒲忻瀾換上婚服後就一直坐在床邊,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岑子宴沒有告訴他一點魔族結親的流程,反正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肯定不同于人間的禮儀。
蒲忻瀾的心裡其實沒有太多的感受,他很平靜,平靜到他自己都感到驚奇,不過想想也是,他如果抗拒這一切,他早就跟岑子宴魚死網破了,但他覺得沒必要,岑子宴能幫他的事情,僅憑他一個确實也辦不到。
現如今,大概不是岑子宴想要他,而是他需要岑子宴。
“阿瀾,你好美……”
岑子宴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内殿,蒲忻瀾正在出神,聞聲擡頭看向了來人,岑子宴也穿着玄纁喜袍,整個人豐神俊朗,儀表堂堂。
蒲忻瀾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道:“你又不是沒見過。”
岑子宴拿過一旁的大紅蓋頭,笑着道:“那日師伯未曾梳妝,總覺得差了點什麼,今日一見,神仙哥哥當真美若天仙。”
“好,多謝。”蒲忻瀾淡漠地道。
岑子宴并不在意蒲忻瀾的冷淡,他将紅蓋頭戴在了蒲忻瀾的頭上,放下紅蓋頭的瞬間,他迅速地親了一下蒲忻瀾的臉頰,而後笑意朗朗地向他伸去一隻手道:“阿瀾,走吧。”
蒲忻瀾隔着紅蓋頭瞪了他一眼,無視了他伸過來的手,兀自站起身向前走去。
岑子宴追上去牽住了他的手:“阿瀾,你不知道外面的路,還是讓我牽着你為好。”
蒲忻瀾卻站住了腳沒有動,岑子宴轉頭看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麼了?”
蒲忻瀾言簡意赅地吐出兩個字:“鐵鍊。”
“已經解開了。”岑子宴道。
“那走吧。”蒲忻瀾不再多言,徑直向殿外走去。
殿前的長廊外懸空停着一乘四隻靈獸拉着的轎辇,岑子宴攬着蒲忻瀾的腰輕巧地躍了上去,待到兩人坐穩後,靈獸便拉着轎辇飛了起來,
蒲忻瀾一言不發地看着外面飛速掠過景象,這還是他這麼多天來第一次看到魔界的樣子。
轎辇繞着魔界飛了一圈,整個魔界都在歡騰,半個時辰後,轎辇抵達了人魔兩界交界處,那時所有的賓客都已到場,包括在魔族邊界徘徊了許多天的喻逍漓。
轎辇中的身影一出現,喻逍漓就認出了蒲忻瀾,他的目光緊緊追随着那個被簇擁着的身影,心痛得幾乎不能呼吸了。
他不相信蒲忻瀾會同意和岑子宴成婚,可是他的身影卻又是那麼的順從,為什麼?
這麼多天來,他一直試圖催動蒲忻瀾體内的靈識以了解他的處境,可從來沒有得到哪怕一星半點的回應,他真的不明白他為何要這般決絕,為何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他?
蒲忻瀾下了轎辇,看向了河對岸黑鴉鴉的人群,沒能找到喻逍漓的身影,他知道喻逍漓一定來了,或許此時正在某一個角落看着他,一想到這裡,他的心裡就難受得厲害,這件事終究是他欠喻逍漓良多,若無法彌補,隻能盡力償還。
“沒找到師尊嗎?我可以指給你看。”岑子宴在他耳邊道。
“不必了,看多了隻會徒增傷悲。”蒲忻瀾移開了目光道。
岑子宴笑了笑,牽着蒲忻瀾上了高台。
蒲忻瀾在高台中央看到了一個尚未運轉的陣法,他轉頭看向岑子宴,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岑子宴道:“這便是解開禁制的陣法,待禮成之後,我為阿瀾解封。”
蒲忻瀾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這一路上蒲忻瀾都出奇的配合,岑子宴沉浸在一陣難以言喻的欣喜之中,以至于他并沒有察覺到蒲忻瀾的反常。
岑子宴将蒲忻瀾牽到了高台中央,兩人便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完成了婚禮儀式。
待到一聲“禮成——”響徹兩岸,岑子宴掀開了蒲忻瀾的紅蓋頭,他的目光掠過蒲忻瀾點了胭脂的雙唇,傾身在他眉心印上一吻。
蒲忻瀾皺了皺眉,卻也沒有躲開,他看着腳下的陣法,道:“現在嗎?”
岑子宴輕輕撫了撫蒲忻瀾的臉頰,眼神溫柔地道:“可能會有些疼,師伯得忍一忍。”
“好。”蒲忻瀾應道,而後盤腿坐在了陣心。
岑子宴替他理了理地上散亂的衣袍,又将他鬓邊的頭發挽到了耳後,這才退到了陣外。
他指尖訣起,一記靈光直入陣中,陣法瞬間運轉起來,亮起的光芒将蒲忻瀾層層籠罩其間。
蒲忻瀾的目光越過河流落在了河對岸,他看到許多神情茫然、不明就裡的仙修,也看到了表情凝重的仙山一衆,他相信如果不是距離太遠的話,他們肯定要質問幾句,但不得不說岑子宴的安排很合理,這一條“楚河漢界”完全杜絕了仙門找麻煩的可能,也能避免仙魔兩界積怨已久在婚宴上打起來。
隻是他仔細看了一圈,卻仍然沒有看到喻逍漓的身影,難道他已經走了嗎?
走了也好,他也不想讓喻逍漓看到他接下來的樣子。
解開禁制真的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那層禁制裹纏在他的殘根處,維持着他微弱的生命,如今要斷開這一層聯系,就必須再一次把他的胸膛剖開,隻不過這一次不需要刀刃,失去了禁制的保護,他心口的那道疤痕自會裂開,既而血流殆盡。
他不知道當初喻逍漓是怎麼将他的心口縫上的,隻是如今他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口是怎麼裂開的,和當初生剝靈根時的感受還是不太一樣的,那是一刀劃下去,這是直接崩裂開來,所以鮮血就像炸開的血花一樣迸濺而出,但玄纁婚服之下,什麼也看不見。
他疼的捂着心口彎下了腰。
“阿瀾,你忍一忍,很快就結束了。”
蒲忻瀾冷汗泠泠地想:是啊,很快就結束了。
“岑子宴!你快住手!他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