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四也道:“早前拜讀過公子的策論,連祖父也贊不絕口。如今一見,公子才學果然名不虛傳。不如同咱們做個伴,一同再玩幾圈。”
前院人多嘈雜,端珩同相熟的長輩一一見了禮。衆人知他如今賦閑在家,總有幾分格外的關照,他心中卻覺得别扭,也不願再呆,便來了後院尋端玥,見端玥同一班女眷正興起,原想離開,卻不料叫端玥先一步叫住。
端玥自知他心思,也道:“馬上也要用晚飯了,咱們熱鬧熱鬧,前廳的應酬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衆姊妹又商量用“華”字飛花,端珩也不言語,隻聽衆人安排,倒是盼之苦着臉百般告饒,又得衆人好一頓調笑。
幾人又熱鬧了一番,直到身側一陣嘈雜,奚落之聲傳至衆人耳畔:
“瞧瞧,什麼叫棟梁之才。暮登天子堂的美夢落空,立馬便改換門庭,混迹在娘子們之間,想趕一回榜下賢婿的時興,如此識時務者,才叫棟梁。”
盼之回頭,發現竟是吳禮。
端玥也看見吳禮,忙将盼之護在身後。
吳禮身側立着一個身着織錦團龍紋袍的少年,雍容驕矜,氣度非凡,身邊還簇擁着幾個同樣衣着華貴的少年公子。
端珩恍若未聞,隻面色如常起身行禮:“參見高平郡王。”一旁衆人這才忙跟着行禮。
吳禮打量一圈,哼笑道:“怎麼,文氏的大樹要倒了嗎,要咱們文公子這般抛頭露面另尋高枝?”
盼之見吳禮的張狂模樣便氣惱,正想說話,被端玥止住。倒是姚四忍不住嗆聲道:“相府便是這樣的規矩教養,叫你如此在胡言亂語、饞口生事嗎?”
郡王并不說話,隻看着幾人,面含嘲弄、神态輕浮。
吳禮觑了郡王一眼,愈發得意,挑眉道:“殿下在此,你是哪家的娘子,怎敢如此造次?”
盼之終于忍不住,站出來大呵:“吳衙内,又是你。早先在開封府,紀王殿下便叮囑你要謹慎謙和,不可生事,你也因此連累大相公受殿下責備,這才不過月餘,你竟又敢再犯?”
吳禮這才看見盼之,咬牙切齒道:“顧!盼!之!你竟還敢露面!”
盼之卻并不怕他:“你連累大相公在先,如今又想連累郡王。今日之事若叫紀王殿下得知,你可想過殿下會如何看待郡王?”
吳禮隻覺氣血上湧,全然不曾看見郡王漸沉下去的神色,怒道:“你敢!”
盼之冷笑一聲:“我是不敢,不過如今這院中這樣多人,都聽見看見你言行狂悖,你當真敢保證,所有人都不敢?”
方才幾人争執時,往來賓客瞧見熱鬧,都駐足都往這邊打量,現下遠近早站滿了人。
吳禮還想開口說話,郡王不耐呵道:“閉嘴!”接着又拱手為禮,似笑非笑道,“小娘子所言有禮,是本王禦下不力,叨擾各位了,告辭。”
衆人又行禮恭送,卻不知郡王為何腳下一滑,趔趄中袖間赫然掉出一塊玉佩。
玉佩與石面相接,叮當一聲,碎成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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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廳亂了套了,大人們知道院中的事,氣得飯也吃不下,直罵郡王不成體統呢。明家大姑娘哭暈過去幾好回,真是可憐。”
“郡王是皇帝的兒子,要什麼沒有,何苦去偷旁人的玉佩?明大姑娘幼年喪母,聽說那玉佩還是大姑娘母親留下來的遺物,如今鬧成這樣,當真作孽。”
“聽說貴妃早年不過是哪個王府的舞姬,不知祖上積了什麼德竟一步登天成了貴妃。這樣的身世,可能就是瞧着喜歡順手偷了呗。就說郡王身邊站着的那個吳禮,那可是京城中有名的潑皮……”
朝妍早請了衆人移步花廳,郡王不歡而走,後院之剩了些仆婦丫鬟,忙裡偷閑談論着剛才的鬧劇。
盼之溜出來,左右打量着,終于在後湖假山邊看見了臨湖而坐的端珩。
人群散去,風一吹,倒還有幾分冷意。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走過去,在一旁坐下。沉默了一會,盼之終于開口道:“今日人多嘴雜,總有人胡說八道,你别放在心上。”
端珩平靜道:“無妨,若要同他們計較,隻怕一天二十個時辰也不夠。”
盼之看他的神色,并不像為這些閑言碎語而難過,稍稍放下心來,但還是說:“我知道他們都是胡說。”她神情真摯,頓了一頓,又道:“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先生在課上講過你寫的平戎策論。還有,年後梁先生課上,我溜去玥姐姐房中吃了幾塊糕餅,路上瞧見你了。你聽内侍報了皇後殿下病重後哭了,我看見了。我知道,你所悲并非失路,隻是心疼兩位殿下遭蒙不公。“
端珩沒料到她會這樣說,一時怔愣住。
衆人皆知事發那日,是楚王聽聞皇後急病,告假去了坤甯殿,卻不想皇帝突然興起前往資善堂考較皇子的學問,見楚王不在大怒。原是要貶黜楚王,李大學士阻攔,才撤換了皇子伴讀了事。
這樣昭然若揭的陰謀。
這樣昭然若揭的羞辱。
這月餘來他不甘、氣悶,但又止不住的悲從中來。
他替他們不平。
可是,她是怎麼知道的呢?
容不得他細想,他便控制不住鼻尖一酸,下意識便偏轉過頭去。
避開她光華流轉的奕奕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