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時分,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盼之直到端玥出府也不曾再見過她。她出嫁當日,盼之早早便起身去了集賢巷,儀仗隆盛,車轎迎親,紅綢彩緞,雖不似太子納妃當日氣派,但也格外威嚴隆重。
按規制,太子不必親至,迎親一幹的熱鬧自然也不再備了。
盼之目送端玥離開,她不高興,更不願難過,隻在街邊呆呆看了半晌,方才向城北瑞聖園去。
春華和秋容也跟着唏噓。
三人一路行着,回到瑞聖園時,盼之卻總覺得心中不大踏實。
城内天高氣爽,但往城北望去,總覺煙塵缭繞,似乎還伴着隐約的急促轟鳴,如天河決堤般奔湧不停。
盼之張望了一會,也沒見什麼異相,隻得暫時壓下心頭的不安,進了瑞聖園。
她今日來得晚,來時春妙已經到了。春妙這幾日拿了欽天監的曆法集子算數,說是她哥哥做曆生的課業,盼之也不擾她,換了身輕便衣服便出了廂房,預備去尋劉虎,看看田間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
剛出門便遇見劉嫖,劉嫖看到她,大聲招呼道:“娘子們今日怎麼來這樣遲,快來,給你留着飯呢。”
盼之笑着道:“真是對不住,昨日同師傅們說了,忘了告訴你了,叫你白等了一番。我不吃了,去看看劉師傅那可有什麼要幫忙的。”
劉嫖忙攔住她:“不吃飯可不成,快來吃些。還有一個月來月便要收成,如今沒什麼要緊事,他一個人不打緊。”
盼之幾人推辭不過,便要坐下。
盼之問:“你們可聽到什麼聲音?”
春華仔細聽了聽,道:“像是悶雷,許是又要下雨。”
秋容也皺眉:“可城裡天還那麼亮……”
她們三個正猜着,那轟鳴之聲卻忽然停了。
盼之心中正納悶,忽聽園前又漸起了吵鬧聲。她又起身往門前,卻赫然看見一隊軍将,整肅有序,立在園前,蜿蜒了不知幾裡。行伍甲光耀日,戈矛森列。
為首一隊人騎了馬,馬鞍精巧,馬镫明亮,連缰繩都是皮革制成,透出幾分威嚴的光澤。
第二排騎馬的兵将下馬,不知說了什麼,看門的李伯仍是擺手道:“這裡是官家的園子,管你什麼司,沒有大内的旨意,誰都不能進。”
隊伍為首乘馬的那人看樣貌約莫四十來歲,周身自有一股威嚴同旁人不同,自始便面容冷肅,一言不發,睥睨着眼前衆人。
倒是他身後以為年輕男子,面容英俊,看着不過二十許,聞言,原本按住長槍的手微微動了動,力道更強,手肘微曲,手背青筋鼓起,似乎下一刻便要出槍殺人。
盼之見狀,顧不得多想,連忙跑上去,對着衆人道:“阿伯,軍爺一看就是有大事要處理,怎麼能告訴咱們。”
她安撫住李伯,又對衆人道:“各位軍爺随我來,我帶各位軍爺往前院去,大内各位大人來時也都在前院,地方大,寬敞。後院有馬槽……”她又裝作為難道,“不過就是地方不大,瞧軍爺們風塵仆仆,想也是趕路着急,若要喂馬,恐怕要分批。”
衆人将目光投向這個突然竄出的娘子,為首那人依舊面容冷峻,仔仔細細打量了盼之,見她面容清秀,談吐大方,但穿着司農寺普通農人的衣服,微皺了皺眉,沒多說什麼,隻微微颔了颔首。
倒是他身後那人,手中緊握長槍,一刻不敢松懈,死死盯着盼之。
盼之被他盯得發怵,轉身往裡走了兩步,又往裡間叫到:“嫖娘子,快來,帶各位軍爺往前院廂房裡安頓。”
劉嫖聞言便出了門,讷讷對着盼之道:“我?”
盼之又對着為首那群人賠笑道:“往常大内來人,多是宮女内侍們操持前院。如今他們不在,咱們園中人少,各位軍爺别見怪。”
為首那人沒說話,略側了側身,一個眼神,身後那人便縱馬前行了兩步,噌一下亮出了長槍,直直對住盼之的喉間,問道:“你是誰?”
長槍凜冽,裹挾着破空之聲,最終停在了距離盼之不足一寸的地方。
盼之吓了一大跳,本能後退了一步,眼中瞬時半假半真地蓄滿了淚:“我是這附近農戶家的女兒,托人進了瑞聖園,平日在院中辦些雜事,掙些銀子……”
盼之原本的身份,本也就隻園中一些親近的人知道。
看門的李伯見狀,也忙上前道:“哎呀,你們要進就進,可不要傷人。咱們園中的都是好娃娃。”
那年輕男子沒說話,偏頭看了為首那人一眼,眼神示意。
為首那人略點了點頭,年輕男子才收起長槍,厲聲呵道:“帶路!”
盼之暗暗松了口氣,一行人有序往裡,馬蹄铿锵,整個後院幾乎被全攏在揚起的塵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