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之心中一驚。
大内飛檐下叮咚亂響的銅鈴聲隐約傳來,寒鴉也嗚咽起來,幾扇楓葉盤懸着飛落,此時在她也中,也隻剩了殘影。
她告了辭,又策馬向皇城奔去。
宣德門前又是另一番全然不同的景象。
血流成河,從皇城内蜿蜒流出,連空氣中也彌漫着濃濃的血腥氣。
内侍擡着禁軍的屍骨,在皇城間匆匆往返,人人皆是渾身血污,神色哀恸驚懼。有幾個年齡小的,至今仍是滿面淚痕。
往常巍峨壯闊的皇城,終于蒙上了一層肅殺。
盼之心中是不曾有過的緊張。
她忽又想起端珩的面龐。
寶藍色長衫,眉目英挺,長身玉立。
又想起在馬車裡,他看穿她的伎倆,聽懂她譏诮的言外之音,想起他一曲飛花為自己解圍,想起他記挂自己格物時的困頓,特意為自己找來精通算學的良師益友。
她心中,早将他引為知己。
又或許,比知己還要更深厚些。
她向宮城内張望。
侍衛見她舉止,立刻抽刀相向,呵道:“往後退!”
盼之吓了一跳。
侍衛見她神色哀哀,料想是哪位大人或侍衛的家眷,終于于心不忍,放低了聲音道:“如今皇城不安穩,娘子快些回家去吧。家人若平安……恐怕已經回家了。”
盼之突然控制不住,流出淚來:“我正是從家中來。”
那侍衛愣了一下,寬慰道:“許是走岔了也說不準。”又道,“娘子快走吧,這裡正亂着,也不許留人。”
盼之點了點頭,牽起缰繩。
她一路策馬,面容平靜,心中卻幾乎如巨濤洶湧。
她不停告訴自己,或許隻是走岔了;或許禁中慌亂,還未忙完。
但從未有過的恐懼、悲傷,還是如一張密網,牢牢将她裹住。
盼之失魂落魄又回了瑞聖園。
朝妍帶着皇城司一衆兵吏,已經押着叛軍離開了瑞聖園。
園中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碎金般的夕照,在水渠中漾起細小的漣漪。隻一陣微風,便聽見前園中蓋天的銀杏葉簌簌搖落。
她蹲在田埂,旁的稻花開得正盛,素白一層鋪在濃綠的田中,竟生出格外的倔強來。
她漫無目的,走到那株不怎麼開花的、獨一無二的稻株前,俯下身,拔了簪子,小心翼翼将未開的花骨朵掰開。
她強迫自己鎮定。
因此她的手也格外輕柔,心無旁骛,小心細緻地,撥弄着一簇簇稻花。
仿佛如此,剛剛的一切便從未發生過。
不知過了多久,盼之正覺得心緒平穩了不少,忽聽劉虎沖過來:“你擺弄這些稻子作甚!”
她吓了一跳,又聽劉虎重重歎了口氣,沒好氣道:“有人找。”
盼之不明所以,起身回頭。
卻看見了那個熟悉的人。
那個在心頭,剛剛她才費勁力氣壓下去的人。
端珩滿面倦容,滿身血污,發間也有些許的淩亂。一隻胳膊垂着,簡單用衣服包紮了,但仍然滲出幾絲血迹。
盼之心中千言萬語,話到嘴邊,卻隻問了句:“你怎麼來了。”
端珩微笑道:“聽說叛軍到了瑞聖園。我來看看你。”
盼之輕聲道:“你在宮中還好嗎?”
端珩點了點頭:“好。”
盼之卻再也說不出話,看着他的左臂,忽地流下淚來。
端珩走進了一步,輕聲道:“你放心,我沒事。這傷隻是看着唬人,沒什麼大礙。”
盼之點了點頭,忽又聽端珩道:
“我想着,無論如何,要活着出皇宮,要活着見到你。”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殿下如今苦盡甘來,我還有知音,要為她赴湯蹈火。”
一陣稻香襲來,裹着天邊的浮光,景物也帶上了幾分朦胧。
秋風如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