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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好又怎麼樣,睡得不好又怎麼樣,又同她說什麼,她又能改變什麼。
好煩呀。
煩上加煩。
可既然他開了口,總歸是要關心一下,程不喜從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長大,這點谄媚自覺還是有的。
先是腦袋木了一下,随即耷着小鼻子關切問:“哥你工作壓力太大了嗎?……em,還是哪裡不舒服?”
在她有限的認知裡,最大限度能想到的兩個原因了。
總不能是因為她不肯陪他去花東吧……說出來也不怕被人笑話,完完全全不搭噶。
“……”大哥正要解釋,話到嘴邊,忽然停下。
因為妹妹的注意力都被手機奪去了,陸庭洲目色發緊,眉頭出現細微的失禁。
說白了她一顆心,有三分之二挂在甯辭身上,剩下的五五分,一半在大哥那兒,一半在西裝料子上。
要說北城,像樣的西裝定制館有很多,不乏曆史悠久傳承百年的,這家名不見經傳,面料卻出奇得質優,種類也繁多,看得她眼花缭亂,就連LP全球唯十的織唛都有,她内心既驚喜又詫異,比起兇霸霸的兄長,明顯心思又分出不少。
手機突然間振動,她以為是甯辭回消息了,顧不得擡舉大哥,立馬點開信息欄查看。
結果并不是甯辭,又失望地合上。
再次擡眸,接觸到一個深沉無波的眼神,像是俯瞰蒼寂荒涼的深井,白霧茫茫渺無人迹的山林,她忽的喉嚨犯緊:“哥你剛才說什麼?”
她隻要一緊張就會這樣,語速加快,輕舔下唇,整理頭發。鴉雀無聲的房間似乎隻剩下她清晰淩亂的心跳。一聲一聲撲通、撲通跳動。
意識到她剛才走神了,這并不好。
陸庭洲将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和平日裡的她很不一樣。
誰的消息如此重要?居然這樣重視緊張,生怕遺漏分毫。
難道是新結交的小男生嗎?
小男生…小男生……
小男生…
男生…
幾縷陰暗的念頭自心底破土萌芽,大有瘋長之勢。
“在和誰聊天?”大哥語氣平靜,面色卻算不得好,眼底有驚濤駭浪般的細小漩渦。
許是在爾虞我詐的商海裡浮沉得久了,他比起從前英挺溫文,氣質更添冷峻嚴肅,僅僅凝視的動作,那壓迫感就如同潮水般遮天蓋湧來。
程不喜:“……”嘴巴不由自主抿緊。
好委屈。
好煩躁。
為什麼要像審犯人似的追問她?
她就不能有自己的朋友嗎?又不是年幼無知,識人不清。
她長大了已經,她分得清好壞。
怎麼這樣!
收藏級别的貢木展架色澤溫潤細膩,仔細聞還能聞到一點點好聞的天然木質香氣,萦繞在布麻鈎織的房間裡。
木頭、棉麻、絨布,這些都是能給人提供舒适感和惬意的東西,可這會兒卻嚴重發揮失常。
除了緊張焦慮還有煩悶盈滿口鼻。
她安靜柔順立在一旁,指尖吝惜地撫過陳列在展架上的真絲和法蘭絨等昂貴面料,很多都是限量款,全球一年到頭總産量也就那麼幾千克。
隔着不算遠的距離谛視她,低眉順目,毫無棱角,但那雙眼睛,卻顯得冰透。
給人的感覺麼…就很像冬日裡的太陽,明媚但是沒什麼溫度。
陸庭洲輕擡眉骨。
說白了她心思壓根就不在這兒,更不在大哥身上,這個念頭軸不冷出現,他突覺心底空落落的。
她的心跑哪兒去了?她是不是厭惡他…
良久,“一個朋友.....”程不喜硬着頭皮回答,語氣平平,甚至有點兒逆反心。
“什麼朋友?”
“……”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嗎,她最後一點強撐的恬淡神色都盡數褪得幹淨,深吸口氣,“一個放了鴿子的朋友。”
“……”陸庭洲忽而緘默,似是弄懂什麼,神情也軟乎許多,“原本是要出去玩?”
所以才會精心打扮,就和那晚一樣。
她點頭,懶得解釋什麼。順勢取下架子上離得最近的那套針織面料,大面積華麗的佩斯利花紋,高調至極的燦金色。就決定是它了。
也不管大哥喜歡不喜歡,要是不喜歡他自個兒選别的好了。她隻想趕快結束,好從這裡離開。
将布料遞給裁縫師,又詢問西裝做什麼款式比較适合,是平駁領還是青果領,大哥衣櫃裡的戗駁領太多了——口袋是翻蓋還是斜插,要不還是貼袋吧,畢竟這西裝的顔色看起來挺傲慢休閑的,袖口老老實實單扣,雙開叉.....完完全全無視了大哥。
她這幅模樣落在陸庭洲眼中,像極了某種無情的小動物,農夫與小蛇。
可又無比真實,笑就是笑,哭就是哭,生氣就是生氣,鬧就是鬧,情願她耍心機摔咧子,也不希望她戴着面具,像一塊冷冰冰的碎玻璃。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性情變了很多,和幼時幾乎判若兩人,變得噤口卷舌,尤其總愛低頭。像是習以為常的舉動。或許是潛意識裡覺得隻有這樣才能在危機四伏的環境裡苟且,并且可以将存在感降到最低不被注意罷?
可陸庭洲不喜歡她這樣,非常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