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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有明說,但萬怡還是從他們老大沉沉不語的告誡目光中讀懂了,那就是:沒有下次。
不愧是在香港差點混成黑手黨的人,出于某種原因,臨門一腳他沒跟,這強勢威逼的氣場,饒是已經在他手底下謀生三年,那絲絲縷縷的畏懼感還是順着後腳跟爬上來…後脊一陣發涼。
陸老大你怎麼回事兒,女下屬的醋也吃是嗎?
程不喜毫不知情,還以為是她哪兒說錯了,嘟長了嘴:“唔....什麼?不是哥送的嗎?”
萬怡忍住擦汗的動作,強行保持腳下鎮定不至于昏厥,說:“二小姐,陸總原本是想送别的,是.....是我買錯了。”
原來如此。
“可是這個很好看啊,我喜歡這個。”
程不喜又低頭摸了摸金色的小草帽,擡頭急迫地看向大哥,生怕大哥怪罪剛剛才混熟的秘書姐姐,“我就喜歡這個,其他的都不喜歡呀!”
陸庭洲豐唇抿着,白白的沾了下屬的光,有些無奈,又有些挫敗。
伸手捏了捏她玉色的下巴,膚質也如玉般觸感生涼,“什麼時候也能這麼向着我。”
程不喜眸子微微撐大:“哪有....”
“我一直都很敬重哥哥。”
不管這話幾分真情幾分讨好,陸庭洲也不願再思考自己品味是否都不如下屬、在讨好妹妹這方面屈居人下,幫她把一縷調皮散出的烏發順回耳朵後:“回去記得發消息報備,晚上不要亂跑。”
程不喜嗡着聲兒:“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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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來時同樣乘坐董事長專梯,三百米高的集團大廈,坐電梯都要坐好久。
秒針順着貝母羅盤轉了足足一圈,空氣中有淡淡的烏木紅楓味道,應該是剛才抱着她哥外套時不小心沾染到的。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喜歡這款木質調的香水,TF13年上市的珍華烏木Oud Wood。
至于原因麼……她記不太清了,自打有印象起,她哥就一直用這款,價格也不算高昂,和二姐姐的吃穿用度比較起來,大哥還是比較正常的,很多東西用了就用了,極少變更。想來是真的喜歡吧!
來時腳步匆匆,幾乎是悶頭向前,單刀赴會,沒有正兒八經瞧過一樓大堂。
這會兒邊走邊欣賞,感慨陸氏集團真有錢,森系大堂裡到處都是綠植,白金葛、也門鐵就算了,竹芋這樣嬌慣難養對濕度要求極高的玩意兒居然也有,簡直把綠洲搬進了鋼筋蜂窩裡。
咂舌。
萬怡說:“首層的布局,陸總也有參與提議。”
怪不得。這樣不計成本的建造,肯定有他的縱容和默許,不然誰還能有這樣的底子和資本,光是大堂的裝修都能頂一個城市當月的GDP。
正感慨着,忽地,程不喜目光被不遠處的一抹綠意牽住,不覺停下腳步。
是藍桉樹。
它安安靜靜立在那兒,由于生長環境特殊,園景工程師專門為它辟出獨立的區域,供其生息。
底下圍着寬大的深色方形種植槽,裡面覆蓋着樹皮碎屑以及幹淨的鵝卵石,會有專門的養護人員會定期來查看。
它不像遠處的散尾葵那般婆娑,也不像龜背竹那般闊氣,就是那樣挺拔、清冷地站着。
周圍果真寸草不生。
程不喜沉沉不語地凝望。
盡管藍桉不允許四周長着其它植物,但卻允許一種名叫紅嘴藍鵲的鳥類停留栖息——釋槐鳥。故而此樹給人一種沉默不言,深沉内斂的感覺,平靜的水面下是波濤洶湧的愛意。
幼年窩在大哥懷裡,陪他午後小憩,一天之中最最期待的閱讀時光。
她像隻樹袋熊似的跨坐他大腿上,亦或是像條滑溜溜的小蛇,挂在他脖頸處,奶香味兒撲鼻。
大哥門門功課A+,閑暇時不打馬球不飙車,就喜歡陪她讀書。
手裡拿着每周四出版的《南方周末》,坐在二樓陽台黃花梨編織的搖搖椅裡。
讀到其中一篇文章,上面寫:“藍桉已遇釋槐鳥,不愛萬物唯愛你。”
起初她的注意力不在上面,正研究哥哥衣領後的織唛,一行玫瑰金色的英文字母:Ermengildo Zegna,她撅嘴,認出這件衣服是誰家的。低頭不經意望見這句話,因為哥哥許久不曾翻頁。她看完也不明白,懵懵懂懂昂起臉,問:“小野哥哥,這個是什麼意思?”
大哥沉默少頃,平靜說:“藍桉是一種樹木,原産地澳洲,釋槐鳥是...”
說到這兒,他忽然停住,因為妹妹突然改變了坐姿,由斜坐變為跨坐在他面前,臉對着臉。
她笑眼彎彎,渾然不知這個動作有多危險。
清甜稚嫩的嗓音像是從蜂蜜水裡溫過一圈,甜絲絲的,像是在沖他許下什麼宏願:“扣扣也喜歡大樹,扣扣也想變成小鳥,唔…飛到高高處!”
他捏住書脊的手指驟然收緊,手背上的筋絡虬結,指關節也繃得發白。
連帶着他的喉頭,頸側的線條繃得筆直,艱難地滾下來。
他的釋槐鳥。
……
早年公館的家門口、氣派高聳的大鐵門旁也種有幾株藍桉樹,程不喜記得很清楚。
幼年上下學,都能從樹旁經過,此樹不像竹芋身嬌肉貴,對土壤要求不高,軀幹高直聳立,生命力頑強。
可是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被遷走了,或許是不夠出挑吧,畢竟那麼大塊空地,就種這點兒綠物。
很快養母又陸續種了很多其他的花花草草,什麼矮牽牛、三色堇,還有五顔六色的明媚月季。各色草花密密匝匝地擠在一起,像給軒敞的道路鑲了一圈色彩斑斓的滾邊,當然也包括那一滿牆架的粉白薔薇。
漸漸的,程不喜對藍桉的印象就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