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慰是因為李逍，不解也是因為李逍。

“你說，人走的每一步，究竟是上天安排好的，還是自己決定的？”邊玉珣兀自發問，不過眼下場景實在混亂，他也沒有想過有人能回答他，偏偏江盞聽見了。

“你要信命，就走不了道途，不是嗎？”江盞那張笑意盈盈的臉出現在他面前，“邊小友，天道或許會偏心，多給某人一些氣運，但路走成什麼樣，不還是要看自己腳下嗎？”

在理。

他偏心，給了李逍很多東西，也随意安排插足了《求道》中諸位的人生，或許他不應該再執着于不該有的變化。書中本無邊玉珣的出現，但他卻出現了，這何嘗不是一種脫離軌迹的變化？

所以于邊玉珣而言，穿書是一次機會，也是天道給他的試煉。書中世界已經有了自成秩序的天道，與他邊玉珣原本安排的那毫無邏輯的東西完全不一樣。如果讓他們自由發展，最終的結局會是什麼樣的？

李逍會走到什麼位置，自己會走到什麼位置，書裡的其他人會走到什麼位置……在沒有他的幹預下，想必會有很大的不同吧？

可這樣的念頭一出現，邊玉珣的身體就開始痛了起來，尤其是丹田處的封印。那與此間天道相關的封印似是在懲罰他不該擁有這樣的想法，不斷刺痛着他脆弱的筋脈，仿佛無形的鐵索勒住他的五髒六腑。

天道不希望他放手嗎？

鈍痛自身體深處傳來，但他依舊挺直着腰身，目不轉睛地盯着步成塵和李逍。

李逍已經将大部分魂魄度化，碎魂中夾雜着的若木金葉也随之消散。

最後一隻魂魄在他面前消散後，他睜眼，眸中渙散難以聚焦。

“小師祖……”

李逍身形一歪，被步成塵單手接住。

邊玉珣甩開腦中紛雜的念頭，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向他們。

步成塵随手把李逍推給江盞，淡淡道：“換你護着。”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邊玉珣，見他顧着上手檢查李逍的身體，便又收回了目光。

若木金葉在衆人面前鋪開了一條通往金光處的路，衆人疑惑間，神木魂音嗡鳴三聲，無形的風聚起了一隻淡金色的人形化身。那化身将手高高舉過頭頂，又緩緩垂下，躬身拜揖。

除了步成塵外，其餘三人皆是一禮。

“多謝。”

似男似女的音色自天頂落下，化身手中捧起四片金葉，推到衆人面前。

“謝禮。”那聲音又道。

金葉緩緩落入每個人的手中。邊玉珣接過，那葉子瞬間化作一組袖箭，生出骨爪，攀附上他的兩隻手臂。他向外揮出，金色箭影一閃而過，不久後又回到了他的手中，變成了兩把輕盈華美的雙劍。

邊玉珣正愁沒有趁手武器使用，這小東西又能做雙劍又能做暗器，實在奇巧。

江盞手中的金葉順勢貼上了他腰間的折扇，李逍那枚化作磷光閃閃的法衣貼上了他的身體。而步成塵手裡那一片，則毫無變化地被他握在手中。

見邊玉珣投來目光，他便收起那枚葉片，回望過去。

邊玉珣錯開眼神，輕咳一聲：“順着這條路走應該就能出去了吧？”

化身點點頭，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

若木之外，祭祀已經持續了不知多少時日，自三月三将陰女供奉之後，長樂天的祝師就失去了蹤迹，隻留下信衆在若木神軀外祝禱。

這日風和日麗，若木先是抖落了千片金葉，信衆不知其意，隻得惶恐地将頭埋得更低。

陰雲聚攏，天邊發出低沉的嗡鳴，似巨獸喉中翻滾的絮語。有人知曉泱川天罰神木蒼梧隕落一事，恐懼湧上了他們心頭。

倘若天罰降落在歸墟，倘若若木不複存在，那他們也将命隕于此。

那人的眼中充斥着恐懼，顫-抖着盯着蒼穹。

天雷落下，直直劈入若木正中，他承受不住吓暈了過去。

信衆們隻敢低聲哭泣。

第二道，若木周圍出現了混亂無序的死氣，開始入侵信衆的身體。

地上的落葉抖動起來，浮空将死氣拽離，它們碎成千萬片，牢牢護住了此地衆人的身體。

最後一聲雷落下，若木金光大盛，在衆人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自樹頂垂下雲梯。一金色的人影緩緩朝他的信衆走來，每一步都帶動若木枝葉的響動。

祂的聲音似男似女，語氣中是悲憫又似乎夾雜着沉重的歎息。

祂說：“不要祭祀。”

神性的光落在每一個人的眉間，痛苦的、恐懼的、膽怯的人們情緒得到了舒緩。他們不再跪拜，而是起身低頭靜思。

祂說：“離開吧。”

人群聽話散去，落葉指引着他們離開的路。

若木賜福籠罩住了整個長樂天和，再向外延伸時，被一股死氣牢牢阻擋住。若木歎息，放棄地收了手。

自若木神軀中-出來的四人此時剛好在化身身後站定，李逍狀況有所緩和，便不再依靠着江盞。

化身面對着他們，再次拱手道：“感謝相助。”

其實他們沒做什麼，都是李逍和步成塵的功勞。而且這忙還說不上是他們主動願意幫的，若木強行帶走了李逍，讓他去解決那些魂魄。他們實在沒有辦法才跟上去幫着抵擋天劫。

不過左右李逍替若木受了渡魂的天罰，也在此地突破，收獲确實不小，隻是有些太危險了。

化身見他們都不說話，疑惑偏了偏頭，繼續道：“抱歉？我是若木化身，若木受泱川亡魂的死氣壓制，無法賜福整片歸墟，也無法阻止陰女祭。感受到你們之中的兩位有天道力量，不得已才帶走你們的人……”

步成塵搖頭道：“不，你的本意是帶走我們去送死。”

那張沒有面孔的化身定住了，如若有表情，應當是十分震驚的。

祂沒有辯解，隻道：“天道欲讓天柱毀滅，我非他所造，不願赴死，實在身不由己。”

“隻是我們命大活下來了，倘若沒有……容與君相助，此刻我們不會與你對話。”邊玉珣望着化身，輕輕開口，“你想拉走的，除了李逍，還有我，對嗎？”

化身面對邊玉珣，屈膝跪下，緩緩磕頭：“是我之過，我不知人族弱小，一心隻想作惡者自食惡果。”

若木化身竟然跪他，邊玉珣不覺得受不住。

如果若木想要帶走的是他和李逍，那麼他們二人一定有着與天道相關的力量。難道若木感知到了他的身體裡存在着天道封印嗎？如果是，既然若木與天道有怨，利用起他們應當沒有悔意才是，為何此時此刻要跪他謝罪？

化身擡首，眉心亮起一陣白光。他伸手将白光掏出，捧在手中，起身送到邊玉珣的面前。

那白光溫熱柔軟，很是親人，在邊玉珣觸碰它的一瞬間便沒入了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