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
趙雪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關切中帶着焦灼。龐玺猛地從床鋪上坐起來,一把掀開被子。
趙雪英被他吓了一跳,直拍胸脯道:“哎呀,這孩子,怎麼咋咋呼呼的?”
龐玺定了定神,視線逐漸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人後,他不敢置信到連手都在顫抖,像是害怕把這重逢說散了似地,小心翼翼地問道:“娘?”
趙雪英擔憂地望着他:“怎麼一病就這樣了?是不是餓了?娘去給你烙餅吃。”
龐玺立刻拽住要走的趙雪英,給了她一個緊緊的擁抱,伏在她的肩頭嗚咽不已。
趙雪英不解地拍着他的背,笑着問道:“都多大了還要抱啊?又哭什麼?”
“娘,這裡是哪裡?”
“你燒糊塗啦?在這裡長大的還會忘!潤杏呀!娘知道你在那朝堂上受了委屈,可千萬别傷了自己的身體呀。”
龐玺伸手擦擦淚水,攥住趙雪英的手哽咽道:“娘......”
趙雪英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嘟囔道:“這也沒溫度啊...娘在呢,在呢啊。早上我讓你大哥帶着小妹上街,去買你最愛吃的東西去了。我們阿竹不傷心了啊,要吃好吃的了。”
“娘...”龐玺的淚水斷線般往下掉,“我做了一個好久好久的夢......”
“做夢了?難怪,做的是噩夢?”
“我不知道......”
“阿竹在夢裡怎麼了呀?”
“我夢到好多好多...我夢到你們在一場接一場的大雪裡不見了,而我被調回了雪山城,夢到宮牆下全是敵軍。”
“還夢到我從城牆上跳了下去...我夢到我的魂魄被帶走,修煉了好幾百年,我還成了三界的判官......”
趙雪英驚訝不已,拍拍他的背道:“慢慢說。不怕,娘在啊。”
“我在夢裡時常回到扶桑,好像在那裡住了很久...我修煉時是一個人,當了判官後也還是一個人...我偷偷去地府找你們的名冊,差點被首輔發現了...”
“我後來還頂着莫須有的罪名挨了好多懲罰,那些傷口一躺下去就會硌到我......”
“傷口好了我就去地府喝酒,遇到了一隻狐狸陪我聊天,我就跟他講起你們...後來,後來有很多的事情發生。”
“我知道下場不會好,可我還是——那些年才是最可怕的,像夢魇一樣,死死抓着人的腳不讓往前走......”
龐玺說着說着,捂着雙眼痛哭流涕。
“娘,好痛,挖眼睛真的好痛啊!挖自己血肉的感覺特别可怕,像是把自己又殺了一次,和那天跳下去一樣。可是我甯願這樣殺自己,也不願意——”
“沒有盡頭的生命,還什麼都記得才是最可怕的!我特别想結束這一切——”
聽到這句話,趙雪英緊緊地抱住他道:“怎麼做這樣的夢呀!是不是遇到邪祟了?娘去給你求平安符,娘現在就去!不要怕了啊,夢都是假的,阿竹已經醒過來了!”
她也早已淚流滿面,卻拿出腰間的帕子先給龐玺擦了擦臉:“阿竹是吃的苦太多了,才會做噩夢,娘給你做杏兒糖吃啊。”
門外傳來妹妹稚嫩的聲音:“二哥!二哥!”大哥牽着小妹的手走進來,錯愕道:“這是怎麼了?等吃的饞得哭了?”
小妹拿着一袋子吃食跑到床前,遞給趙雪英:“娘親先吃!二哥的我們拿去熱熱!”
趙雪英擡着泛紅的眼,摸了摸她的頭道:“真乖,明年就六歲了吧?你二哥回來了,可以一起給你過生辰。”
龐玺愣了愣。
記憶裡,自己沒能給小妹過六歲生辰。
小妹很用力地點點頭,轉身去扯大哥的衣服:“你手裡那壇是什麼呀?怎麼不拿出來?”
“真是拿你沒辦法。”大哥笑着把那壇子放到了桌上,“這是酒,準備等爾玉身體好些了再一起喝的。爹不是過些日子也要回來了?”
“酒?”龐玺盯着那壇子問道,“什麼酒?”
“你真是燒糊塗了。”大哥笑道,“這是千金醉,你最愛喝的。”
“千金醉?”
龐玺喃喃道。
他掙紮着起身,踉跄地走到桌旁,打開壇子就往嘴裡灌了一口。
大家連忙去攔他。趙雪英奪下他手裡的酒壇子,大哥和小妹扯着他不讓他再喝。
“苦。”
酒入口,不是記憶裡甘甜的味道。
泛着澀澀的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