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我選錯。
朱漣看着面前男子嘴唇一張一合,具體說的什麼一時沒有聽清,隻是明白過來:原來我選錯了。
此刻是在殿堂内室,因王爺要與王妃說體己話,是以左右皆退,隻留兩人。
王府的建築以低矮為主,房屋空曠處以木質屏風相隔,進深大于橫斷,再加上深色色調,在陰天時顯得格外幽深。
上一次見到王爺還是除夕家宴,隔得遠,連吉祥話也沒有說過幾句,是以小厮來王府後院傳話時,說王爺于書房召見王妃,朱漣與胡珠聽着都很驚訝。
胡珠是朱漣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丫頭,自入王府以後,一直跟着朱漣身邊。
平常朱漣在院子呆着,王爺等閑記不起失寵的王妃,怎麼今日突然召見,朱漣沒想多久,決定獨自去見王爺。
王爺是一品親王,與朱漣既是夫妻,又是君臣,見結發妻子用召見,禮數上沒錯,隻是顯得規矩森嚴。
從朱漣的住處到王府的書房,路程遠,需要穿過假山與後花園,冬末春初,鼻尖能聞到臘梅的香味,可惜朱漣心中疑惑,顧不上賞梅。
來到書房,幽暗的室内,王爺端坐在太師椅上,對朱漣說:“王妃去見一見從西北回京的沈将軍。”
見一見,沈将軍。
朱漣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無論是沈将軍還是什麼将軍,對于不出王府門的王妃來說都是外男,哪有讓内命婦去見外男的事?
朱漣再怎麼不得寵,也是王爺的結發妻子,王爺怎麼會讓他的結發妻子,去見外男。
朱漣以為是她聽錯,一直滿懷希望地看着王爺,希望能聽見一聲在開玩笑的解釋。
可是沒有,王爺的眼神希望朱漣應承下來,不說二話。
一陣沉默,沉默比死亡更令人絕望。
朱漣的不可置信轉化為憤怒,在厭惡惡心的煎熬中,明白過來:是我選錯。
朱漣未出嫁前在閨中常聆聽父母與夫子教誨,女子三從四德,良人乃是終身所靠,可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如果良人不堪托付,又如何?
郎君出身皇家,朱門雖是簪纓世家,卻從未出過休棄與和離之女。
若隻是好色,我朝男子三妻四妾很是尋常,朱漣又不是二八少女,難道還會從夫婿身上尋求情愛?
未出嫁在閨中時朱漣總是幻想未來的郎君是謙謙君子,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可是卻看如今郎君在做什麼,在說什麼?
“王妃去罷。”面前男子正值盛年,生得一副好相貌,貌若潘安,鼻若懸膽,靛青頭發。
朱漣的目光從男子面容移至胸膛,心想:端的一副好皮囊,隻可惜人心在想什麼卻隔着肚皮,先前看不出來。
朱漣站立不住,在一旁的腳踏上坐下,仰頭看着王爺。
因是許久不見的夫婿,朱漣來時匆忙,來不及修飾臉頰,隻将将夠換一套衣裳,挑選一套前不久新制的衣裳,绯色的上衣,玄色的下裳,精緻的花朵繡樣,隐在綢緞之後,要離得近才看得見。
可是,新衣裳并不能帶來好運,甚至也不能阻止厄運,似乎換新衣裳的殷切心情落了空。
朱漣一手緊緊攥住上衣衣角,力道大得連衣角都快被攥破,問:“殿下當真?”聲音好聽,仍留有一番餘地與希冀。
可是王爺的話語卻打破這份希冀,見朱漣推拒,似乎在意料之中,勸道:“王妃為本王做的,本王都會記着。”
話裡話外都是去吧去吧,本王會記得你的功勞,暗示着之後會以相應的好處回報給你,激勵此刻分憂解勞。
可是,夫妻之間講功勞與好處又有什麼情分,且讓結發妻子去見外男,怎麼能成為功勞?
四下無人,夫婦密語,似乎男子也知此事羞于啟齒,不欲人知。
朱漣記得,我朝通奸罪責很重,人人喊打,浸豬籠者死相可怖。
朱漣還是不死心,又問:“殿下,臣妾是您的結發妻子,如何能見外男?”
雖然素來不得寵,可是朱漣進王府大門時是八擡大轎擡進來的,上過宗室玉諜,死後要與王爺同穴的正經王妃。
且什麼叫見一見,朱漣不是未知人事的少女,知道男女是怎麼回事,甚至隻有一回事。
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回答,朱漣擡頭又看了一眼王爺的臉色。
從沉默中明白過來,不會聽到回答,沉默是一種拒絕。
甚至沉默是一種督促,督促速下決心。
朱漣心想事:我朝兆億人,男子與女子各占一半,不是所有男子都會做出面前人這樣的事。
獻妻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出來的事。
獻妻。
所以隻能是我選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