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遙遠,馬車颠簸,朱漣合上雙眼,閉目養神。
耳邊傳來一陣車轱辘的聲音,馬車夫揚鞭駕駛的聲音,馬匹奔騰腳蹄踏地的聲音,街市吆喝的聲音很小,漸漸抛至身後。
随行人等訓練有素,都是陌生的面孔,這麼多人一路上竟然沒有聽見竊竊私語的聲音,氣氛格外凝重。
朱漣掀開車簾往外看,隻見齊刷刷地站滿人,紛紛轉頭,看來這些是防止她半路從馬車出逃的。
朱漣在王府十多年沒怎麼出門,對街市模樣不怎麼熟悉,從人影縫隙張望街市模樣,隻見到零星幾個鋪子,越往前,越荒涼。
朱漣再怎麼不了解内城模樣,也知道這是走在一條出城的路上。
誰知道要去見誰,在哪裡?
隻是對于朱漣來說,哪個人,在什麼地方又有什麼區别。
朱漣放下車簾,估摸着沒人注意到車内,緩慢地從衣襟中摸出一把匕首,藏入袖中。
原來昨夜侍女收拾床榻,朱漣記起來庫藏裡有一把利刃,當初大婚時不知道是何人所贈。
侍女聽吩咐将許久沒有動過的妝奁箱子打開,翻出這把寒光之利匕首。
隻見匕首身形修長,通體黧黑,出鞘以後刀身泛着寒光,大師所造。
整體長度比通用款短小些,好抓握,正适合女子使用,送禮之人如何費心思可見一斑。
從刀鞘拔出,在手臂上試試,輕輕一滑,絲絲血迹滲出,鋒利非常。
這就是胡珠看出來朱漣平靜神色準備的辦法,一把鋒利得足以殺人或者自裁的匕首。
朱漣深知男女力氣差别巨大,更何況對方是名揚天下的武将,身強體健,真的對上,即便手持匕首也傷不了對方幾分。
是以,這把匕首是為了死得有尊嚴。
朱漣在王府十多年來對于王爺的咄咄逼人,一向以退避三舍來應對,自問不是一個勇敢的人,可是想不到如今竟有自裁的勇氣。
無他,義不受辱爾。
王爺從來不在意朱漣的性命,也不知屬于世家女子的驕傲會送她上一條死路。
朱漣心中有成千上萬句憤怒感慨,可是,要說給誰聽?
遇人不淑,飽受挫磨,乃至于送命,是世間女子避不開躲不掉的宿命。
朱漣轉動匕首把手,兵刃上反射的光從眼皮晃至瓊鼻。
想起昨夜對王爺說要準備,也許被人誤以為别的,可是朱漣在書房一開始想要準備的就是這把兵刃。
他人的誤解多是一些不堪入目的房中□□,朱漣有時候恨她心知肚明,知道别人在想什麼龌龊的勾當。
明明她出身高貴,身份貴重,最後竟淪落至此,奇恥大辱,朱漣心恨得連五髒六腑都能嘔出來。
控制不住呼吸,朱漣深吸一口氣,想到今日此事,必然是有人出謀劃策,王爺首肯。
可是,後院美人衆多,她竟不知道仇人是誰。
是一同進府才女側妃,還是溫柔側妃?是同樣出身高門的崔氏女王氏女還是楊氏女顧氏女?是跋扈表妹青樓妓子還是嬌媚外室?
朱氏世家高門,朱漣也美貌端莊,識文斷字,通情達理,若是入别的門當戶對的府門,想必現在也是說一不二的當家主母。
可是王爺是皇後幺子,要什麼樣的美人沒有?就算長得和天仙一樣,膩了以後也抛開手。
朱漣嫁入王府不到一年就失寵,後院一個又一個地進人,個個年輕貌美,嬌豔動人,長得天仙似的也有。
朱漣雖不得寵,卻占據正妃的位子,自然有大把人觊觎正室的位子。
王爺樂于享受衆美人争寵的滋味,後院幺蛾子層出不窮,以至于到如今不堪的地步,是誰之過?
是我嗎?
得不到王爺的喜愛也罷,朱漣總以為以她世家的出身,正室的身份,結發的情分,即便得不到王爺的信任,好歹也能得到尊重。
結果沒有。
王爺并不尊重朱漣,在王爺眼中,朱漣配不上他的尊重。
朱漣的痛苦,會成為王爺快樂的源泉。
王爺樂于見到朱漣痛苦和屈辱,這就是朱漣托付一生的良人。
過往十年,朱漣以為失寵取笑已經是困頓生活的極緻,誰承想還能遇見今天這樣的事。
朱漣以前聽說過民間因窮困而典妻,誰會想到夫君出身皇室,也會做出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