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頭來看,的确很容易造成誤解,朱漣覺得詫異的是,造成誤解又如何,難道沈将軍在意?
以及以沈将軍的地位與為人,怎麼會出言解釋。
要知道,解釋實在是太難,太費力,是以一般人即便有誤會,也是不解釋的,畢竟有什麼重要的。
對于沈将軍也是如此,即便端王妃會誤會,沈将軍在意嗎?
朱漣按下心中疑惑,即便千難萬難,還是決定把事情講清楚,邊踱步邊慢慢地說:“以前有人以替人送信為生,若是主人家收到好消息,會犒賞送信人。若是收到壞信息,則會責罵送信人。”
朱漣偏着頭,看向沈嘉樹,說道:“此事與将軍何幹?妾不會因此銜恨将軍的。”眼神中有一些千絲萬縷教人看不透的東西。
畢竟,讓朱漣被所有人抛棄的,又不是沈嘉樹。
是那些要抛棄她的人。
朱漣轉頭看向風景,嘴角嗪着一絲虛弱的笑意,那笑意怎麼看都像是自嘲,又像是自憐與自歎。
畢竟人生是自己的,與旁人沒有幹系。
沈嘉樹卻從端王妃腦袋傾斜的弧度看出一些屬于女子的驕傲來,似乎劃出範圍,不肯接受關心,也不肯給旁人以關懷的機會。
看着獨自舔傷口的背影,沈嘉樹似乎沒料到朱漣會說出這樣一番話,輕聲自語道:“倒是通透。”
不是所有人都能将己和旁人分得清楚,自己的事和旁人的事,自己的事不與人相幹,旁人的事自己管不着,也不承擔責任。
更多的人渾渾噩噩地過着日子,但凡找到機會,就朝旁人發洩而已。
所以沈嘉樹之前判斷會被誤傷,結果沒有,看來他還不夠了解她。
在驚訝的同時,油然生出一股子敬意來,若是朝堂中的天子門生也有這股子拎得清的勁,許多架是沒有必要吵的。
朱漣站在風中,隻覺得一切都不在掌握之中,無論怎麼抓也抓不住,無論怎麼夠也夠不着。
比如說如今,朱漣回過頭去看沈嘉樹,隻見沈嘉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如果想要活下去,沈将軍是繞不過去的坎,畢竟現在身在軍營,王府回不去,朱府也回不去。
再傷感一些,天地之大也沒有朱漣的容身之處。
面對一個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摁死你的存在,人能感受到什麼程度的自由?
朱漣清楚,日後過得如何,全看沈将軍如何對待她,可是沈将軍憑什麼好好對待她,就憑十幾年前的拒絕,讓他背井離鄉。
隻要想起來這些,朱漣都覺得不樂觀,悲觀到極緻,反而感覺很空。
一種空蕩蕩的感覺浮現在朱漣胸腔,似乎腳沒有踩在地面上一樣。
朱漣低頭一看,可是的确踩在地面上,沒有在天上飄,可是為什麼沒有存在的實感。
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弘文館也沒有存在的必要,真正能夠真實感覺到的是沈嘉樹目光落在身上的熱度。
自從重逢以來,沈嘉樹看向朱漣的目光,一向有熱度,一度在軍帳中議事時,朱漣甚至感到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要被沈嘉樹的目光灼傷。
朱漣感覺到恐懼,沈嘉樹想要什麼,想做什麼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更何況朱漣親身承受目光,近在咫尺。
隻是沈嘉樹還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
有時候甚至朱漣會想,也許真的是男子懂得男子,王爺送她過來之前,也是懂得沈嘉樹對她有情欲反應,不會放過她的罷。
隻是在沈将軍眼中,端王妃根本不值得百萬兩的糧草,王爺即便送王妃也沒有,朱漣越想越自暴自棄。
甚至希望沈嘉樹再魯莽一些,再無禮一些,這樣朱漣就有緣由名正言順地再撞一次匕首。
全都一了百了。
至于沈将軍是不是仁心,不忍心見到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朱漣不在意,隻想盡快從這個令人尴尬的灼熱環境脫身。
目光是有溫度,沈将軍看得朱漣臉都熱了,可是卻不能明說,在沈将軍沒有點破的情況下。
這時朱漣需要一陣風,一陣清風,甚至一陣大風,可是事與願違,無風,連雲都沒有飄動。
因為隻隔幾步,朱漣甚至能聽見沈嘉樹壓抑的喘息聲,胸腔震動的聲音,看到熱氣流從鼻腔噴出帶動臉上絨毛的震動。
終于,沈嘉樹擡頭看看天色,終于将匕首握柄那一端遞過來,下定決心,目光灼灼,盯住朱漣,說:“如果我要碰你,你就要死在我面前。”
這一句就是沈嘉樹思索半天專門來朱漣要說的話,且這句是陳述句,不是疑問句。
畢竟,朱漣先前在沈嘉樹面前,已經拔過一次匕首。
君子身上的忠誠與貞女身上的貞潔是世間最無可奈何的事,更何況君子與貞女的品質未必不能出在同一人身上。
看起來端王妃深愛王爺到要死要活的地步,沈嘉樹如今看到的就是這個令人無可奈何的事實。
塵埃落定,頭上的利劍終于掉下來,總比時時刻刻懸心利劍什麼時候掉下來來得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