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漣沒有料到沈将軍會這麼說,甚至幾乎料不到沈将軍的言辭和行為。
但是她心裡清楚,想要得到猛獸的理解,獲得一丁點兒生存空間,就看她怎麼回答。
先前朱漣心中還有些疑惑,沈嘉樹食草食肉?
對于送上床的女子,沈将軍睡還是不睡;沈将軍威嚴得看起來不近女色。
如今知道答案,沈嘉樹食肉。
隻有食肉之人,想要嘗一嘗葷腥,才會說出這樣似試探又不是試探的話。
朱漣順手接過匕首,趁着這個機會拿在手上仔細查看。
說起來這把匕首和她有緣,不然王府武器那麼多,怎麼會偏偏選中這把送她最後一程,隻是最後沒有如願就是。
朱漣睜大眼睛看,似乎在查看匕首上是否還沾着沈嘉樹未幹的血。
朱漣至今沒有忘記,這把本來用于結束她的生命的匕首,最後沒有傷到她分毫,反而沾滿沈将軍的鮮血。
如果沒有沈将軍奮不顧身的徒手格擋,朱漣現在的脖子還是完好無損的嗎?
可是即便如此,無論沈将軍在短時間内為她做下什麼世間罕見之事,世家女子絕不會因此以身許人。
“将軍。”朱漣迎着沈嘉樹灼灼的目光,與其對視,神色平靜說道,“世間女子的路,總是太窄。”
是求生,但是不懼生;是不想死,和不懼死。
朱漣拒絕,未必是為他人守貞,隻是不想受辱,很難理解?
微風甚至顫抖起來,為朱漣助勢。
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是好的,風花雪月與草木蟲魚,隻是留不住。
将死之前生欲愈盛,活着真好,想要活着,想要一直活着。
沈嘉樹似乎早就料到朱漣的答案,也準備好被拒絕,可是真的被拒絕的時候,還是禁不住憤怒起來。
沈将軍停下腳步,轉過身,皺着眉,就連空氣也害怕起來。
朱漣沒有忘記上一次被拒絕,也是面前這一位,同一個人,一口氣跑出千裡,跑出京城,直接跑到西北。
隻有氣性大,自尊心高的人,才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視拒絕為侮辱。
再有就是前幾天,有人觸犯軍規,被沈将軍親手斬下頭顱,血花四濺。
是以沈将軍生氣的時候,就連空氣也要害怕得顫抖。
朱漣就站在一尺遠的地方,沈嘉樹伸出手,似乎想要碰一碰朱漣垂下的頭發。
來了,朱漣整個人僵住,從頭到腳一動也不動,腰闆挺得更直,不看快要碰到自己的粗糙手指,而是平靜地盯着沈嘉樹的眼睛瞧,快将那雙眼睛盯出花來。
朱漣知道,她什麼武器也沒有,論實力不能與位高權重的沈将軍抗衡,唯一能夠抵抗的是自身的意志力。
所以朱漣沒有移開目光,就這麼與沈将軍對視,将所有的決心,都表現在眼裡。
那是怎樣一雙令人心顫的眼睛,黑得濃郁,亮得驚人。
沈嘉樹甚至不敢多看一眼,生怕多看一眼就再也走不了。
良久,連朱漣鬓發都沒有碰到,隻在鬓發周圍虛虛地描摹輪廓,伸出的手又收回,握拳放在身側。
沈将軍轉身走開,邊走邊說:“準備準備,進将軍府。”最後這句話像是挽救糟糕氣場随便說的。
朱漣沒有看錯,沈将軍緊繃着身體,握拳的手指僵硬,說話的語氣也不自然,都是強行克制情欲的結果。
能夠控制強烈情欲的,隻有深沉的愛戀。
可是朱漣不敢自作多情。
沈将軍走遠,朱漣站在原地不動欣賞風景,胡珠從背後小跑過來,抱住朱漣的手臂,驚喜道:“将軍不敢對小姐無禮。”
想來胡珠在背後遠遠看到沈将軍想要把玩朱漣頭發絲的動作,為其擔憂。
我朝男女大防,陌生男女無論如何也不能有任何身體接觸,把玩頭發的行為怎麼看都是亵玩,難怪胡珠擔憂。
“他殺人時連眉毛也沒有動一下,有什麼不敢的?”朱漣搖頭,學着沈嘉樹将匕首從左手一把換到右手,回答道。
那是為什麼?
朱漣低頭,感到一陣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