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兩騎在林中踱步,一行人在後邊遠遠地跟着,領頭兩人正是沈将軍和端王妃。
朱漣手牽辔頭,引馬兒原地打圈,回過身遙望胡珠等一行人遠遠地在後頭,看不着人影。
再往前,沈将軍一人一馬拼命地往前沖,要不是林間樹木衆多,本不适合跑馬,早就一個人跑得沒影兒。
京郊無人處,雖然帶一大堆随從,可是大隊人馬全在後頭,沈嘉樹一個人沖至前頭。
便是有什麼小賊,這個陣勢,這麼遠的距離,再指望大部隊救援,靠譜嗎?朱漣心中腹诽。
好歹也是一方主帥,喜好無人處獨自一人呆着,全然不顧可能有的危險,是藝高人膽大。
若說在京郊無人處無仇,朱漣可不信,之前在營帳内聽議事不是白聽的,沈将軍手底下的将領們對仇敵和刺客的擔憂是實打實的。
沈嘉樹如此行事,隻是素來不将仇敵放在眼裡而已。
如此自在灑脫,背後隐含着對己方實力的強大自信。
朱漣轉念一想,也許她在危險的環境呆慣,已經養成處處謹慎的習慣。
這麼看來,恰好與沈嘉樹的習慣截然相反。
沈嘉樹連着馬匹的影子隻在遠處的樹林間閃現,朱漣遙望着,光從騎馬風格看,也看得出來性格。
想必沈将軍在西北邊關便是這麼不管不顧慣了,恣意張揚,與少年時如出一轍。
隻是朱漣四處張望,心裡隻想着:這麼個荒涼得寸草不生的寒碜地兒有什麼可跑的?
怎麼比得上西北空曠無人的草原,甚至也比不上京城後山的寬大校場,至少能讓人放得開手腳。
此時是春末,朱漣下馬步行,正巧前後無人,牽着馬辔,散步賞景。
步步行來步步景,隻見草長莺飛,花開花謝,樹葉冬天掉光,樹枝光秃秃的,春天才發出一點嫩綠新芽。
灌木叢斜着在樹下生長,長得雜亂繁複,行人跋涉難行,一腳一個坑。
依朱漣看,是樵夫也不來的地方,誰會來此處騎馬。
莫不是摔壞腦袋,朱漣至今仍舊在生那個摔壞腦袋之人的氣,是誰将她從清靜之處硬生生地抓過來跑馬的。
若是問來不來騎馬,朱漣決意是不來的,可是沈将軍不是這麼問的。
沈嘉樹問的是:“王妃是自己一騎,還是我與王妃共騎一乘。”說罷還笑,笑得志得意滿。
真是聰明的問法,難道一貫謹然收禮的端王妃會選擇和沈将軍共騎一乘?
朱漣至今回想起沈嘉樹的笑容還覺得好欠打。
本來朱漣是不肯上馬的,馬兒噴氣在朱漣的脖子上方,留下溫暖濕潤的觸感,朱漣隻背對着馬匹站着,不情不願的味兒都快沖出天際。
任誰起碼有十年沒有騎過馬,也不會貿然上馬。
無論怎樣溫順的馬,都有失控的時候,萬一從馬上摔下來,輕則斷腰,重則喪命。
是誰喪心病狂要讓騎藝生疏的人強行上馬,摔下來可不是玩兒的。
想當初剛學騎射的時候,那可是專門有馴馬師傅教,有馬童看着,選的馬也是格外溫順的母馬,馬場場地寬闊,各種設施一應俱全。
可是現在有什麼,雖然朱漣面前的是軍營裡特意挑選出來性情溫順的母馬,那也是從未騎過的新馬,光人與馬重新磨合都需要一定的時日。
本是打定主意不想上馬的,男子們騎射,朱漣騎藝生疏,不想湊熱鬧。
可是沈嘉樹這麼說,共騎一乘,已經到無恥的範疇内,偏朱漣還挑不出錯,生怕他真無恥起來。
朱漣氣得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沈嘉樹:“你,你,你……”半天,最終上馬。
一路上都在生悶氣,一半是氣沈将軍霸道無禮,另一半是氣自己的無能為力。
自從進軍營裡來,朱漣不是暮氣沉沉,就是尋死覓活,就連生氣也是不常見的。
如今沈嘉樹見到朱漣生動模樣,倒是開心松快許多,又擔心朱漣有什麼不方便的時候,吩咐把丫鬟帶着。
至于丫鬟會不會騎馬,如果不會騎馬怎麼跟着,有沒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通通不考慮。
兩人從軍營出發,一路向京郊行進,路過山坡,溪流和砍柴樵夫,直到一處平整所在,才停下來歇歇腳。
沈嘉樹不知道從哪裡轉出來的,在朱漣沒有注意到的地方,突然出現,融于景色之中。
春景秀麗,哪裡都美,沒有醜的,而沈嘉樹那張臉蛋也俊得出彩,融于景色也并不突兀。
朱漣被沈嘉樹的突然出現吓一跳,一想也許是故意吓自己的,強忍着沒把驚吓表現出來,隻顧着牽着馬兒啃草叢裡的草,偶爾看一眼沈将軍縱馬馳騁,英姿矯健。
聽胡珠打探的消息說,原沈國公府上在軍中并無勢力,這人卻獨自一人從京城跑到邊關,一塊基石一塊基石地打拼,再到如今炙手可熱的權勢。
從無到有,從一無所有到應有盡有,想當年這人在軍中肯定吃過很多苦。
到底還是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沈嘉樹的名字,帶有嘉樹兩個字,出自屈子的橘頌,寄托着長輩對他長成芝蘭玉樹生長庭階的希冀。
沈嘉樹果然不負希冀,即便取名的長者已經覆滅,可是一棵茂盛的喬木,仍舊可以供多少人活在其羽翼之下。
關于樹,朱漣站在樹下,想起少時在學堂夫子教學《詩》,說過情語與景語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