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情憂郁的人眼中,無論如何美景,都是荒蕪;而在心情愉悅的人眼中,無論多麼荒涼的景色,都生機盎然。
朱漣摸摸馬匹的骢毛,傻馬兒隻要有草啃,都開心得很,可不管吃進嘴裡的草是否汁液鮮活。
樹是有的,隻是一半是枯的,一半是綠的。
沈将軍還在折騰□□馬,引得馬兒前蹄揚起,發出陣陣嘶鳴聲,馬上人卻爽快地哈哈大笑起來。
想必同一棵樹,沈嘉樹眼中看到的是綠;而朱漣眼中,隻看到枯。
所謂一切景語皆情語,朱漣甩甩頭,自嘲地笑了。
“王妃笑什麼。”沈嘉樹捕捉到朱漣難得的笑容,幾乎毫不思索,立馬問。
朱漣隻搖搖頭,以示沒什麼。
夏蟲不可語冰,悲傷者不能向歡樂者訴說悲傷,悲傷與歡喜也不能像水一樣流淌,從一個人的胸腔流向另一個人的胸腔。
有時候,朱漣懶怠開口,即使站在陽光下,也是能少說一個字,是一個字。
活在春天裡的人,怎麼可能理解活在冬天裡的人在想什麼,在笑什麼。
朱漣伸出手,試圖抓住樹葉縫隙裡漏下來的陽光,握住拳,攤開一看。
空的。
果然,陽光這種東西是抓不住的。
雖然抓不住,但是能感覺到,陽光曬在皮膚上的時候,是暖的。
詩人老是說什麼,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
朱漣不是不識字,知道什麼是好東西。
可是,對于苦命人來說,美好有什麼用,又感覺不到。
遲鈍是在惡劣環境下生出的自我保護,意在阻斷無法承受的痛苦,可是換一個新的安全的環境,遲鈍就顯示出其負面來,麻木使人同樣也感覺不到喜悅。
朱漣腦子轉得清楚,不影響情緒上的喪在胸腔中肆虐,毫無緣由的喪,突如其來的沮喪,相比較起來,之前小生氣更像是小打小鬧地鬧脾氣。
情緒起伏消耗體力,再加上朱漣站得有點累,于是在樹底下撿一塊幹淨的大石頭上坐下,垂着頭發愣。
本來自在清閑無事,朱漣在獨處中消化情緒,誰知沈嘉樹硬要湊過來,問:“你想要什麼?”
問得突兀,也沒有鋪墊,朱漣不明白其意,一時沒回答。
在回答之前思考太長時間以至于甚至會錯過回答的機會是朱漣在王府養成的習慣,畢竟,答錯的代價是朱漣不想償付的。
不過此刻與王府是不同的,氣氛輕松。
陽光從樹葉間隙中撒下來,兩人一站一坐,身上都沾染一層細碎的金箔,想必再隔遠一些看,都在發光。
這麼近的距離,朱漣不會看錯,沈嘉樹看着她的眼睛裡面也有光。
光是因為特殊角度看到的陽光反射的光,還是因為心中情意外溢在眼中的光,朱漣不敢多想,不敢深想。
見朱漣神清不變,低着頭沉思,沒有回應,沈嘉樹補充說道:“如果想回王府,本将軍也能為王妃盡力。”
朱漣擡頭看沈嘉樹一眼,明白過來:沈嘉樹不知道她到底想不想回王府,才特意問的。
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和相處,朱漣發現:沈嘉樹性子比較直爽,想要什麼會直接說,直接做,整個軍營環境也比較直接,不像王府中人心腸有十八個彎。
如果朱漣在此刻應承下來,也許接下來沈嘉樹真的會盡心幫助朱漣回到王府,那個讓朱漣甚至連呼吸都困難的地方。
想不想回王府。
能不能回王府。
一個“想。”字在朱漣嘴邊,隻是沒有蹦出口,朱漣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遲疑,按照我朝的禮節,王妃待在軍營不倫不類,而住在王府則是天經地義的事。
即便王府是待不下去的地方,可是以朱漣端王妃的身份,在禮法允許的範圍之内除王府外,還有哪裡可以去。
無處可去。
可是一個想字就在嘴邊,朱漣就是說不出這個字,似乎有什麼在阻止朱漣說出不想說的話,做出不想做的事情。
然後朱漣就卡住,她再怎麼遲鈍,也從說不出來這個字中理會到一兩分,到底是她不想回王府,還是不能回王府。
沈嘉樹等一會兒,見朱漣沒有回答,說道:“慢慢想,想到什麼再告訴我都可以。”
也許沈将軍不适合說些濃情蜜意的話,看在朱漣眼裡,怎麼看怎麼怪異,畢竟端王妃是不值得沈将軍露出如此溫柔的神情。
一個馳馬的漢子,鐵血的将軍,殺人不眨眼的行刑人,鐵面無情慣了,面對一個女子,卻拿出款款深情世家公子的溫柔來。
朱漣第一反應是怎麼會如此怪異,她身上到底有什麼地方出彩,怎麼值得沈将軍另眼相待。
溫柔似情真,缱绻寫情深,朱漣判斷沈嘉樹在當下是真誠的,真誠具有更大的殺傷力。
沈嘉樹的真誠,不像是對待仇人的态度,也不像是在挖坑等人跳進去。
朱漣肯定自己會錯意,沈嘉樹分明一副要星星也給摘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