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做不到。
當夜,将軍營帳内不知緣由地拍爛幾張案幾,收拾的人面面相觑,上好的木頭,用料紮實,被生生震碎,這得用多大的力?
不久後軍令下來,從此以後,軍營安靜下來,沒人敢再多說一個字,畢竟上一個傳播流言的已經被軍棍打得起不來身。
诋毀上位者的流言,本來就不該出現,端王妃的名字,也不是随便什麼阿貓阿狗能夠提的。
也不準在王妃面前無禮,軍令的内容,大抵如此。
因這一次沈将軍發大火,措施嚴,軍棍由軍師親自監斬,士兵見沈将軍天天黑着臉,哪裡敢觸碰其逆鱗。
有傳聞說曾經拒絕過沈将軍的朱氏小姐,如今的端王妃是沈将軍的逆鱗,從來沒有人膽敢在沈将軍面前提被朱氏小姐拒婚那件囧事。
想來沈将軍一生順遂,隻有在朱氏小姐這裡才遇見生平第一次大挫折,畢竟也不是誰都會在被拒婚以後一氣之下跑三千裡的。
看來還真是,這一次流言牽扯到端王妃,看沈将軍用多大力氣整頓,肅清謠言。
京郊有個出名的皇家寺廟,沈嘉樹每一次去坐禅,總是被老和尚勸:“莫造殺孽。”
也許慈眉善目的大和尚從未在紅塵中打過滾,不明白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手裡沒有刀劍,怎麼能自保和保護所愛。
手握屠刀的人,怎麼會放下刀?
沈嘉樹用黑沉沉地眼光看着大和尚,大和尚便知道,止殺是空話。
人和人的悲歡是不相通的,一個人的悲痛不會讓另一人悲痛,一人的歡樂也不會讓另一人歡樂。
孟夫子說的共鳴和共情,是美好的願望,在人世從來沒有存在過,至少沈嘉樹沒有見過。
相反,沈嘉樹倒是見過很多無道德的歡樂,不利己的損人,不體面的群嘲。
于是隻有受了傷,流出血,人才能明白同類的哀傷。
沒有武器隻能任人宰割,沈嘉樹知道不能放下屠刀。
任何東西都可以是武器,都可以殺人,高貴的出身可以是武器,美貌的容顔可以是武器,甚至柔弱的性情也可以是武器,可惜朱漣從來沒有舉起過武器。
朱漣命苦。
更令沈嘉樹心痛的是:命苦的人遭人厭。
這世間有些人,沈嘉樹想把世間财寶捧在她面前,隻願哄她笑一笑。
然後沈嘉樹發現世間慢待他的珍寶,是世間的問題,世間的規則可以改一改,對她有利的留下,無益的除掉。
西北的冬天很冷,冷得剛出生的羊崽子都要被凍死。
有些時候,隻要下過一場雪,便永遠不會忘記。
嘉平十六年年末的雪,國公府燃起不滅的火,還有戰場上瀕死士兵七零八落的身體,被開膛破肚後塞不回腹腔沾滿鮮血的腸子。
有些動物記性很好,從不忘記。
戰場上的老馬,有一雙悲憫的眼睛,悲憫我方戰死的将士,同時更悲憫人類不得不自相殘殺。
昔日在軍營裡,丞相問:“你欲意何為?”
沈将軍回視,沉默着不做聲,真是可笑,滿朝文武難道真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麼。
真是太晚,在沈國公府滿門皆滅的時候,在沈嘉樹獨自一人活在世間沒有去地府找親眷的時候,朝廷便該有所覺悟。
坐視一切發生的,至如今釀制惡果的難道不是端坐廟堂的大人?
沈嘉樹所謀之事甚大,需要徐徐圖之,穩打基礎,靜靜等待。
侯府世子詩會是個幌子,是大事的一部分;為成大事,有些人必須得見一見。
至于為什麼多次一舉要帶朱漣,隻是順便,想帶王妃曬曬太陽。
沈嘉樹怎麼會想到一個不打緊的侯府世子的詩會,也會有這麼多幺蛾子。
等公事辦完該見的人都見完,該談的事都談妥,沈嘉樹返回詩會,在假山後大樹下瞧見端王妃被刺激瑟縮的模樣,于是知道他又做下蠢事。
分明本意是帶朱漣出來玩,結果起到反效果,還不如不要出來。
一個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宴會,朱漣被欺負成這樣,也不知道往前十多年裡,朱漣是怎麼挨過來的,沈嘉樹的心像有一根針在刺。
聽見文人肆意議論時,沈嘉樹在想:人多的時候,總是有人說話。
可是,有些人不會說話,還不如不長舌頭。
談資中的一句:“沈嘉樹克死爹,克死娘,又克死全家。”
沈嘉樹聽完隻想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