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京城的老百姓聽聞打了勝仗的西北大将軍回京,一時間都趕去主道上迎接,順便看個熱鬧。當時可謂萬人空巷,人山人海,京城百姓都擠在玄武大街兩旁夾道歡迎,隻見威風凜凜的士兵、着鐵铵戴紅纓的高頭戰馬、以及載着西域重要俘虜的囚車……隊伍長長的延伸到大街的盡頭,百姓一片歡呼,皆稱頌西北大将軍威武,為國人出了一口氣。
然而百姓口中歡呼叫喊着的西北大将軍本人,卻無緣見着這一派盛況。
他在臘月十二——京城的第一場雪開始下的時候,才護送着驚魂未定的三皇子,冒着風雪,灰溜溜趕回京城。
回京那日,風雪交加,沈穆又恰巧受着傷,回京那日竟真的染上了風寒,發熱咳嗽,渾身無力——沈将軍不禁有些惆怅的想,果然裝病遭報應啊,這下子回京倒是不用裝了。
皇帝見到沈穆帶着趙襄回京,聽聞遇刺一事,倒也沒有如何震怒,隻是漠然差人徹查此事——畢竟隻是個沒什麼存在感的三皇子。
沈穆染了風寒,這下子裝起病弱來更加得心應手。見他這副模樣,皇帝當即十分放心地讓他先行回家休息調養身體。
于是沈穆就老老實實在沈府呆了十餘日,直到臘月二十三,宮裡派了馬車直接到沈府大門口,傳召曰皇帝命沈穆入宮一叙。
沈穆正在府裡“休養生息”。
他靠坐在書房裡的羅漢床上,桌邊放着一本西北送來的軍務賬簿本,他卻沒在看,隻是閉目,自顧自揉着太陽穴。
“将軍,皇上請您入……”裴茗走進書房,卻見沈穆早已穿戴好官服,在書房靜坐着,笑道,“看來将軍早有準備。”
沈穆風寒未愈,此時頭痛欲裂,他睜開眼,站起來往外走,心裡很是煩躁地想:宮裡的太醫真是群吃幹飯的,這麼點小風寒,西北軍營裡的軍醫開兩副方子早該好了。治治治,治了七八天,把咳嗽治成了頭疼,真是群飯桶!
他揉着腦殼走出沈府大門,沈府正門朱紅大門在滿城白茫茫大雪裡十分顯眼,門前兩對石獅子莊嚴威武,大門正上方高挂一匾額,上有“經略方城”四個鎏金大字,乃是先皇所賜。
要說起來,沈家也算是京城赫赫有望的百年世家,遠了不說,沈穆的父親就一度官至中書右丞兼太子太傅。但新帝趙珩繼位後沒多久,沈穆父親病死,沈家一度中落,直到沈穆作為長子擔任西北大将軍後,才逐漸讓沈家擺脫困頓。
當然,如今沈穆得勝歸來,官職勢必又升,沈家總算恢複了些往日的榮光。
——隻不過當年沈穆父親是文臣,德高望重;而沈穆卻背棄了沈家書香門第的傳統,棄文從武,破天荒做了名武将。
沈穆十七歲進士及第,卻在做了一個月的六品小官後毅然上奏辭官,請求調往西北軍營。
當時沈家已經中落,而又恰逢沈穆母親聽聞此事,氣得火冒三丈,直接拿出家鞭抽在她的寶貝兒子身上:
“你自幼喜歡舞刀弄槍的,你父親支持你,我就不說什麼了。可如今你已年過十七,再不是毛頭小子了,甯武侯謀反那件事才過去幾年?新皇重文輕武誰不知道,你棄了大好功名去西北邊疆,這不是白白斷送自己、斷送咱沈家的前途嗎?”
沈穆隻是默不作聲受着一鞭子又一鞭子,後來當然是沈夫人心軟,抱着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好兒子哭,“阿穆啊,你去吧,左不過沈家已經沒落,娘知道你的抱負,知道你心心念念的是什麼……你盡管去做你想做的吧。”
沈穆記得他見娘的最後一眼,沈夫人站在沈府的正門前,把眼裡的牽挂和擔憂都深深的藏了起來,朝她的長子做了最輕松的告别。
等到沈穆再一次回到京城,已經是六年後了,那時沈夫人早已因思慮成疾,離世多年了。
至此,整個沈府,就都要靠他沈穆一人擔起來。彼時沈穆的弟弟妹妹們都尚且年幼,西北邊疆動亂,他被封西北大将軍,告慰了父母,便再次啟程前往西北,一呆又是三年,直到今年臘月十三,他終于再次功成回京。
邊疆十年,他因憤恨國家偏安一隅,又看不慣官場之道而離去,如今心中抱負尚且未能完全施展于沙場,卻不得不收斂鋒芒,再次回到這詭谲的朝堂。
“大将軍,皇上知道您風寒未愈,特地派老奴接您入宮呢。”老太監彎着腰,恭敬地站在府外,說話間嘴裡因天冷而冒白氣兒。他身旁是一輛皇宮裡來的馬車,外形雕飾甚為華美。
沈穆穿着一身暗紅色錦緞嵌金絲朝服,外披一件純黑狐裘大氅避寒。這些年他久在西北,衣着不講究,如今玉帶錦衣,身長玉立,倒是沒由得生出一股雍容的貴氣來。
他因頭疼而微微皺着眉,攏着袖子,盯了一會兒面前的太監,挑起入鬓的長眉,問:“劉德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