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二七三年,十一月初三之夜,索相病死于大理寺獄。
十一月十九日,吏部侍郎索朗元因勾結地方官員私吞赈災糧款、利用職務之便賣官鬻爵、私設江湖幫派暗殺朝廷命官,數罪并罰,判三日後處斬。西瓊縣令因貪污受賄、勾結土匪,亦判秋後處斬。另有索姓宗親朋黨三十餘人,各自按律處決,妻兒家眷均貶入賤籍,發配南疆。
十一月二十三日,索貴妃自缢于鐘粹宮。
威名赫赫的索家終于倒台,全京城的文人仕子也好、尋常百姓也罷,都在慶賀這大快人心之事,高呼陛下的英明神武,懲奸除惡,還天下清明。
但,獨獨太子對這個結局不滿意——索家這座大山是倒了,可大皇子呢?
索朗元臨死前把所有的罪名都攬在了自己身上,把大皇子身上的髒水洗刷得幹幹淨淨。
這一個月來,太子日夜難眠,派了身邊所有能用之人去搜集大皇子的罪證,勢必要他身敗名裂,怎知陛下不僅未曾對大皇子産生過半分疑慮,還特地命韓則慶出宮去看望安撫大皇子,以慰其失母之痛。
而自己呢,幫父皇除掉了索相這大禍患,父皇不僅态度冷淡,毫無嘉獎,反而在回宮後又收回了他的監國大印。
父皇到底是何心意?是對他的殺伐果決感到不滿?還是嫌棄他不得朝中大臣之心?
那日,太子失魂落魄地入宮,看望皇後。
皇後對于趙珩的反複無常,倒并無驚訝。容貴妃一死,她這才恢複了實質上的後宮之主的地位,此刻正坐的端端正正,說起話來也中氣十足。
“琛兒,你在憂慮什麼?”
“母後何必明知故問。”太子垂頭喪氣道,“兒子實在想不通,為什麼無論我再怎麼努力,都得不到父皇的認可。”
“這不是你的問題,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皇後溫聲安慰,“是你那冷血的父皇偏心,他冷血,無情,對我,對我的皇兒太不公平。”
皇後抿着唇,沉聲道:“皇兒,你如今看清了吧,身在皇家,就别奢求什麼親情,抓在手裡的權力才是最牢靠的。”
太子心中一痛,低頭不語。
“你父皇有意偏袒大皇子,索家之事竟半分不牽連于他,如今借着你的手除掉了索相,他的目的達到了,便要過河拆橋,把你踢走了。”
太子不可置信道:“父皇……果真這樣想嗎?”
“我與他幾十年的夫妻,他是什麼人,我最清楚不過。”皇後語氣嘲諷,“他無非是覺得我為了争後位,狠心害死了他心上人,這些年便一直冷落報複我,連我的皇兒都不放過。”
她說着,神色愈發陰翳,“那又如何,這麼多年他都忘不了那女人,還找了姓索的賤人當替身,如今還不都被我一個個料理掉了?”
“母後,您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皇後道:“知道為什麼你父皇有意偏袒大皇子嗎?”
“兒臣不知。”
“因為他是索貴妃的兒子,而索貴妃得寵,也是因為年輕時長相與那女人有幾分相似。”
“那女人究竟是誰?”
“一個西域來的妖女。分明是個舉止放蕩的狐媚子,卻裝作一副蓮花楚楚的清純模樣,把兩代皇帝都迷得神魂颠倒……”皇後冷哼道,“管她什麼傾國傾城的容貌,還不是敗在我手上,死無葬身之地。”
太子頓時呆住了——他驚異于此刻母後陰翳的目光。
“母後,難道您設法殺了她麼?”
“她自找死路,何須我設計?——這些往事,已封沉多年,無需再提。”皇後喃喃說着,此刻才回過神來,“皇兒,母後隻要你記着,母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你是太子,你必須要登上皇位。若你父皇有眼無珠不肯傳位于你,你便逼他退位,把他的位置搶過來!”
太子瞳孔倏然收縮。
*
禦花園内寂靜無聲,燈火袅袅,太子漫無目的地在宮中走着,心中想着皇後那句驚駭之言。
——若他有眼無珠不肯傳位于你,你便逼他退位,把皇位搶過來!
太子心中不解,為什麼母後與父皇有如此大的隔閡,以至于到了仇視相殺的地步。
就在此刻,禦花園中忽然出現一個黑衣人,悄悄來到太子身邊。
“太子殿下此刻是否徘徊難定,心神不甯?”那人整個身形都隐在鬥篷下,像是一團黑影。
太子滿臉防備,問:“你是何人?”
“太子若是想解答心中的疑惑,就請随我來。”那人說罷,就悄然離開了。
太子想了想,跟上了那人的步伐。
一路避開巡邏的侍衛,兩人穿過一條小路,來到花園東側的靜影湖邊。深夜的皇宮中,湖面波光粼粼,映着旖旎閃爍的燈火,像是覆蓋着一層黃金鱗片。
忽然,太子看見樹林深處,有兩個人影,正對着一盆火,低聲說着話。
那人悄悄走到樹林深處,打了個手勢示意太子過來,藏在那兩人身後。
那兩道人影一高一低,一老一少,竟然是皇帝趙珩和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