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七日,前武德司掌印忽現身于金銮殿,面見聖上。他手持一和田軟玉佩,自稱是先帝第七子。
衆臣驚愕之時,此人卻當衆将那玉佩砸碎,裡面赫然竟包着一塊免死金牌!
那金牌純金打造,糕點大小,上面刻着先帝的封号以及皇室獨有的紋飾,質純周正,雕工繁瑣精湛,乃是造不得半分的假!
趙珩依舊清晰地記得,那時先帝在凝華宮中,當着後宮衆人的面,親自将滾燙的金水倒入玉鞘中,融化的流金一點點凝固,被玉内事先雕刻好的紋路約束着,最終成為一塊堅固的令牌,好像在昭示先帝對這女子虧欠彌補的誓言。
楚玉離拿出此物,勒令皇帝免除沈将軍死罪。帝準,但不撤回其謀反之罪,改絞刑為流放南疆,恩準其年後再動身啟程。
至此,群臣震驚,朝中非議不斷。
有的大臣上奏,既是先帝血脈,就應當盡早納入皇籍,加封賞爵。但更多的大臣早對武德司恨之入骨,上奏稱不能因皇室血脈而包庇赦免,應公事公辦,對其徹查問罪,以慰平江路之數百亡靈,以及太子新政時慘死的數十位官員。
奏疏流水般遞上來,皇帝最終答曰:“朕念其為血親手足,且自幼流落民間,今一朝認祖歸宗,不忍立刻殺之。又因平定索黨有功,特封其為楚昭王,且暫時送入宮中戴罪悔過,日後再行處置。”
此诏令一出,群臣皆叩首,高聲贊揚陛下之仁慈。
然而事實上,趙珩可遠沒有如此寬宏大度。
楚玉離被暫時軟禁于距離金銮殿最近的重華宮内。
此時已至最凜冽的寒冬,重華宮内卻地氣溫熱。殿内珠簾低垂,绮幔羅帏,華貴奢靡至極。隻是殿門緊閉着,活像是個黃金做的籠子。
殿門從外面被打開了,趙珩被一群人擁着進了殿内。一改方才在百官面前的平靜,此刻他已經不再僞裝,他大步上前,臉上充滿了清晰可見的愠怒。
楚玉離下意識繃緊了後背。
面前投下一個高大的陰影,趙珩凝視着面前的人,忽然猛地伸手,鉗住了楚玉離的下颚,迫使他擡起頭來。
真像啊。
一樣清冷無雙的氣質,一樣的琥珀色眸子,就連左眼眼尾的紅痣,都是那樣的相似。
但與此同時,趙珩在楚玉離的眼中看到了些不同的東西。那是屬于先帝那位一世枭雄所獨有的陰翳,狠決,與蔑視。
這是她與父皇的孩子,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弟弟。
真是可笑。
——她本該是自己的皇後,本該為自己誕下皇子!
趙珩的胸腔起伏着,埋藏在心底十多年的怒火再一次被點燃,此刻已經肆意地侵占了他全部的理智。
他手上不覺間用了力氣,在楚玉離的下颚留下深深的紅印。
“先帝臨幸你母親的時候已經五十三歲了,她那賤人平日看也不看朕一眼,怎麼又情願與那老頭子交/歡了?”
“你們這些年逃去了哪裡?朕不惜一切代價把她從凝華宮裡接出來,她為什麼要跑,她就這麼不想跟朕在一起麼?”
“你說話!”
趙珩猛地撲上去把楚玉離按在桌案前,十指深深嵌入他脖間的脈搏血肉之中。
“她恨不得你們全都去死。”楚玉離從牙關裡擠出幾個字。
趙珩進殿之前,已從韓則慶那裡知曉了楚玉離的往事,聞言,他不禁瘋癫地笑道:“是啊,那你呢,你是先帝的骨肉,你也姓趙,她也恨你,對不對?——所以才把你扔到教坊裡,她要讓皇族的血脈在這世間最下賤的地方受盡折辱,她在報複先帝的骨肉,對不對?”
楚玉離心如刀絞。
不。
不是的。
娘親待他很好,她将自己楚昭翊的楚姓冠給他,她讓他永遠不要回京城,她将部落珍藏的醫毒之術教給他,她每個月都會去并州城的佛寺,在古佛前祈求,希望上天保佑她的骨肉。
然而,正如趙珩所說,為什麼她又突然把他扔在教坊外不管不顧,一走了之。
她對自己,究竟是恨還是愛?
趙珩的手指一點點收縮,“她恨先帝,恨朕,也恨你,她恨我們所有人——她現在在哪,是活着還是早就死了,她早下決心扔下你不管,自己逍遙快活了,是麼?”
楚玉離滿臉漲紅,卻隻是咬牙不出聲,狠狠地瞪着他。
好,就是這樣的目光,全都是恨意,趙珩想起,楚昭翊臨走前看自己的最後一眼,也是這樣的目光。
如果不是韓則慶及時闖了進來,趙珩也許就要把身下之人活活掐死了。
“陛下!”身後的武德司暗衛驚呼着闖了進來。韓則慶當先道:“陛下不可!此時将他殺死在宮裡,怕是難平衆人之口!”
趙珩松了手,楚玉離跌落地闆,大口喘氣。
趙珩恢複了理智,眯眼凝視着地上的人。
“你現在處心積慮的進宮,想做什麼?奪權?報仇?真是可笑。你也不想想自己有多下賤。”趙珩冷笑道,“傳旨下去,楚昭王意圖篡位謀反,朕念其骨肉不忍殺之,即日起,終身幽閉重華宮。”
趙珩拂袖離開,身後的左使宋元良卻忍不住上前,扶起了楚玉離。
“主子,你怎麼樣?”
“把這個……交給耶律希。”楚玉離伏在地上,抓住宋元良的手艱難地站起來,趁機将一張紙條悄悄塞進他手中。
“你扶他作甚,還不快走!”韓則慶在殿門口厲聲呵。
宋元良深深地看了一眼楚玉離,起身離去。
殿門關上,裡頭陰沉沉的,楚玉離盯着緊閉的門,雙眸似乎浸滿了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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