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居庸關破,退守京城北大門。
烏善率六萬大軍陳于城下。
幸而守軍早有所準備,提前三日布置好了防守。沈穆委托九門提督範磊提前在京城了公告,大意就是——居庸關快守不住了,守軍不久後會退守京城。皇帝已經派了淮軍北上支援,隻是尚且需要一段時間。想要南下逃亡的盡快收拾盤纏動身,想要留下來一同守衛京城的也可以主動向守軍統領報名。
此言一出,京中頓時又一片慌張,三日之内南下逃亡的有數十萬人。然而畢竟還是有一部分人不願意離開故土,有的是土生土長的京城百姓,有的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或者主動願意留下的官員、商賈、地主等。
守軍撤離居庸關,留給蠻子一座空蕩蕩毫無用處的關隘,轉而再次在京城外布下了嚴密無比的防衛。因此這段時間烏善像是瘋了一樣,日夜不停地發起進攻,他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倘若京城沒有攻下來,又連續消耗了這麼多兵力和錢糧,他将是部落的第一大罪人。
沈穆卻愈發冷靜,晝夜不停地督戰、指揮,井井有條地統領着九大門的防務,竟讓數萬大軍一時間束手無策,最好憑借着兵力優勢,沒日沒夜地消耗守軍的精力。
烏善逐漸有些頂不住壓力,但他知道沈穆同樣也快要到達崩潰的邊緣,隻看是誰先倒下了。
就這樣日夜不息,第十七天時,最初的守軍人數已近隻剩下一千七百餘人。雖然有城中百姓自願支援,但畢竟是野路子,沒什麼戰鬥力,并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其實沈穆最初給京城百姓看的告示并非實情。事實上他并不知道援軍什麼時候來,還會不會來。京城已經被蠻子團團圍住了,密探出不去,外面的消息也很很難傳進來。
但是算着日子,按理就算是從最南邊的廣州府派兵增援也該到了,可是依舊完全沒有消息。
對此沈穆并沒有感到十分意外,這八成是皇帝或某些早視他為眼中釘的武将的圖謀。可是城中還有數十萬手無寸鐵的百姓,如果援軍遲遲不來,城中的百姓怎麼辦?
他和烏善在西北已經打過數次交道,心知這是個不容小觑的對手,倘若兵力相當,他還有把握勝他一局,可此刻缺兵少将,勝算實在太低。
派人去問楚玉離的消息,卻被告知他已經想了法子入宮去,也不知在鼓搗些什麼。原想着抽空去兵部走一趟,看看那火藥的研制可有些頭緒,城外卻發瘋了似的,日夜不休的攻城,一時也抽不出身來。隻聽兵火局的工匠來回禀過一回,說是大家瞧過了,按理是可行的,隻是是否能付諸于實,還要花一番大功夫,現在最大的難題,就是時間不夠。
時間,時間。到如今這個地步,時日,不就是靠守城将士的命換來的麼?
最初的幾天,将士們尚且可以支撐。但烏善可不是善茬,心知成敗在此一舉,甯肯折損數萬精兵,主力朝着北、西北、東北三個大門輪番進攻,夜裡偶爾還派了精兵繞到南門偷襲,雖然均未得手,到底弄得人疲憊不堪。
眼瞧着已經第十七天,城中已是人困馬乏,站在城牆上,隐隐的便能看見城郭外敵軍營黑壓壓一片。
今天夜裡,難得沒有偷襲,議事廳内卻燈火通明。
裴茗端了碗湯藥,掀簾進去,卻見沈穆遣退了衆人,正獨自對着城防圖出神。
沈穆一手頂着腦殼,眉頭緊鎖,臉色難看得要命。
“主子,頭痛又犯了吧? ”
裴茗道:“白天在城牆上我就看出來了,你都不知道你當時的臉色,白得跟紙似的,這不,屬下我已經自作主張把藥煎好了,您喝了趕緊抽空睡一會兒,明兒一早精精神神的,底下人見了也心安不是?”
“不能再這麼耗下去了。”沈穆把城防圖往桌上一拍,牛頭不對馬嘴的說。
“啊?是,是。”裴茗端着瓷碗,苦口婆心勸道:“要繼續耗着,還是開城門和他們拼了,主子您拿着帥印,自然是您說了算。先把藥喝了成不?一副藥三十兩銀子呢……”
“南下的探子有消息了嗎?”沈穆不耐煩地反問。
“有了。”裴茗隻好放下瓷碗,從懷裡掏出一封未拆封的火漆密信遞過去。
拆開信,粗粗一掃,沈穆神色頓時變了。
“說什麼?”裴茗問。
沈穆冷聲一笑,露出了幾分了然的嘲諷,“你這幾日不是總催問援軍何時能至麼,這便是結果了——淮河的援軍早就到了,隻是被新封的齊王下令停駐在霸州觀望,不準北上一步。”
“什麼?!”裴茗驚呼道:“不是,為什麼啊?齊王……就是原來那個三皇子趙襄?他這窩囊廢,站着茅坑不拉屎,也不知在怕些什麼!”
沈穆嫌棄地瞥一眼裴茗,用拇指關節敲了敲桌面,道:“他不過是皇帝的傀儡罷了。陛下倒真是大手筆,為了拔掉我這根刺,連全京城的百姓都能不管不顧。”
他這幾日保守避戰,一則為火藥研制争取時間,其二就是在等這個消息。
“拔、拔掉……主子,您這話認真的麼?”
沈穆冷哼一聲,不由得生出陣陣寒意,心道:“卻不知他放任上萬的蠻子不管,一個勁兒要弄死我,對他有什麼好處。弄得京城遭了屠殺,弄得江山丢了半壁,他便如意了麼?”
原以為他爹已經足夠冷血,沒成想趙家這位兒子更是失心瘋似的糟蹋天下。難怪當初白憲貞說他不宜稱帝。
想到白憲貞的死八成也都和這位皇帝脫不了幹系,又想到宋琛、曹大人,以及死在居庸關的數千名出生入死的弟兄,心中便更加不是滋味兒,腦中突突突的一陣痛,他咬牙閉了閉眼。
裴茗看他臉色不對,忙把湯藥端過去。沈穆氣得肺都要炸了,将那藥碗接過來一口悶幹淨,咣當一聲砸在桌上。
皇帝的算計是不難看穿的,關鍵是,看穿了又能怎樣?難不成撂攤子不管,任由敵軍将京城糟蹋一遍嗎?
裴茗問:“主子,那今後怎麼辦?還是繼續死守嗎?”
“不……”沈穆搖了搖頭,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凝神思索着當下的處境。
就在此刻,外面忽然爆發出轟隆一陣炮響,震得議事廳内的沉木桌都在晃動。
轟轟轟——
随之而來的是接連不斷的火藥炸響,震得整個地闆都在晃動,與此同時一名士兵急匆匆跑入議事廳内通報:
“不好了将軍,敵軍突然帶了大批火藥進攻,東面的城牆已經被炸開了個豁口!”
“不可能!”裴茗失聲驚呼:
“火藥……蠻子怎麼還有還有火藥!”
沈穆慢慢地皺起了眉頭。
那時候孔雨笙隻帶出來十二箱火藥,剩下的八箱據說已經當場銷,如今看來果然是姓孔的在說謊。
既然如此,那日突然冒出的伏兵很有可能和孔雨笙脫不了幹系。
想到這裡,沈穆第一反應竟然是松了一口氣——至少這足以證明,那日的伏兵和楚玉離沒有關系。
趕到城樓上的時候,當夜值班的守軍分隊長已經臨時下令弓箭手上陣,對着炮火襲來的地點投下箭雨。但由于夜色深重,距離又遠,就算是訓練精良的弓箭手也無濟于事。眼看着夜幕中幾顆巨大的火球,越來越近,像是要吞沒大地的獸口。
沈穆看着牆垛上的弓箭手,急聲喝道:“放什麼箭,快撤!”
轟隆——
話音未落,三尺之外炸開一顆鐵球火藥在城牆磚瓦之上炸開,離他最近的一排數十名弓箭手瞬間被炸得血肉模糊,慘叫一片。碎裂的砂石磚塊噼裡啪啦砸落在地,沈穆倒吸一口涼氣,趕忙下令所有守軍暫時退下城牆躲避。
城牆之下,城牆之上的轟炸還在持續。烏善這回算是破釜沉舟,将所剩的八箱火藥全都推到了前線,專們對準城牆幾處薄弱部位轟炸,不過一刻鐘,就在京城東北側城牆的拐角處炸開了幾個大裂口。
過了片刻,轟炸聲逐漸小了,畢竟隻剩下八箱火藥,能成功的在三尺厚的城牆上炸出這幾個豁口已經很不容易了。
最後轟炸聲終于停止,守城的士兵們看向沈穆,詢問道:“現在怎麼辦?城牆被炸出了個豁口,屬下這就帶着人去堵……”
“來不及了。”沈穆擡手制止。
“可是……”
“召集弟兄們,出城迎戰。”
“出城?可是城外有好幾萬大軍……”
沈穆敏了抿唇,神色異常鎮靜,夾雜着微不可見的冷峻與嘲諷,“放心,援軍會到的。”
與此同時,烏善又在拿着他那把千裡鏡朝遠處的城牆上望,隻見那巍峨□□的青磚高牆上已經被炸出了一個一排窟窿,大多數都不大,烏善梗着脖子掃視一圈,才在東北角發現一個最大的窟窿,估麼着也能讓一輛馬車并排通過。
“好,老子的八大箱□□總算沒打水漂。”他放下千裡鏡,眼中露出一絲得意,“傳我命令,全軍向東北出發,從那豁口處殺進京城裡!”
“慢着!“右翼統領道:“可是他們手頭還有十二箱火藥,明目張膽的沖上去,不怕被城裡的守軍炸成焦灰?”
烏善皺起了眉,面色不悅:“中原有句話說得好,一鼓作氣,再衰,三竭。奪關在望,如此緊要關頭,你卻說的什麼喪氣話?”
“少給老子吊文!”右翼統領罵道:“這裡頭有的是老子部落的兄弟,自然不能讓他們白白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