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宋琛帶着幾十人在峽谷北側接應,卻遲遲不見孔雨笙的車隊。
先前派去的密探分明看見孔大人的運糧車隊進了敵軍大營,已經過去兩個多時辰,卻遲遲不見動靜。宋琛正準備派探子再去看看情況,忽見前方隐隐一隊車馬,逐漸靠近。
宋琛心中一喜,驅馬上前一看,當先帶頭的一位耄耋老人,頭戴氈帽,身着長衫便服,胡子花白,卻神采迥然,正是多年未見的太原府尹孔雨笙。
他匆匆趕來,怕行蹤暴露,未曾點燈火,一隊車馬竟是借着月光黑燈瞎火摸索而來的。
“老孔!可把你等來了!”宋琛吊着的一顆心可算放了下來,“我還以為你那邊出了什麼差錯。那些東西你竟真弄出來了?”
孔雨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指指身後一行車馬,“統共有二十多箱,每箱都将近二百斤,實在太重了,趁着交班的空檔,我隻讓夥計們挑挑揀揀搬了十二箱,剩下的實在帶不了,便就地銷毀了。”
他一番解釋,話語中頗含虧歉之意,宋琛忙道:“十二箱也足夠了!虎口奪食,本就是難如登天,宋某先替全京城的百姓謝過啦!”
孔雨笙卻下意識低了低頭,半張臉都隐在氈帽之下,辨别不出什麼神色。終是點了點頭,勉強一笑:“事不宜遲,隻怕他們不出一炷香就會發覺,咱們快快離開。”
宋琛便調轉馬頭,按着計劃帶着一行人駛入峽谷之中。
谷中地勢逼仄,中央一條小道隻堪堪容許一輛馬車通過,車隊便拉成了一條豎線,往南面的出口駛去。夜半陰風呼嘯,間或可聞車輪碾過泥土地之聲,咯吱作響。月光透過一線天傾瀉下來,隐約照亮兩側可見高低起伏的龐大山石,鋪天蓋地的壓在頭頂,像是蟄伏在暗處随時準備發起進攻的巨獸。
走了不到半刻鐘,大約快到峽谷深處的時候,宋琛忽然聽到兩側樹林中沙沙作響,似乎有細細的腳步走動之聲。
他下意識勒馬駐足,警惕地朝四周掃去。
忽然間,淩空飛來一支利劍,劃破寂靜夜色,直逼宋琛命門而來。
“當心!”孔雨笙下意識喊道。
宋琛到底是久經沙場的老将軍,自然不會在這種暗箭上中了招,他抽刀将箭矢斬成兩段,擡眼朝兩側望去,隻見原本寂靜無聲的樹林中,倏然間冒出一匹兵馬!
有埋伏!
宋琛悚然一驚,忙朝身後喝道:“快熄滅火把!”
還不待身後将士們熄滅火把隐匿行蹤,箭雨已經劈天蓋地落下,反應快的立刻抽刀去劈,反應慢些的,當場就被射成了篩子。
那波箭雨隻是個開門紅,緊接着,山間埋伏着的人馬已經呼喊着沖下山坡,在黑暗中殺作一團。
此時身後的追兵也已經入了山谷,此時三面受阻,唯一的生路就是往南硬沖出峽谷,那裡還有沈穆帶着數千人接應,便會安全許多。
他下令往南沖出重圍,身旁一位士兵卻問:“将軍,那十二箱火藥怎麼辦?”
宋琛牙關一緊,“就地銷毀”這四個字卻半天說不出口。
明明已經到手了,就這麼白白毀掉,豈不太過可惜!
就在此時,前方忽又見一小撮燈火,風中飄來一陣熟悉的哨聲,酷似布谷鳥的啼叫,這乃是西北軍中常用的碰面之信号。
宋琛忙領着衆人朝那火光處奔去。
走近一看,那裡原是一處狹窄而隐秘的小路。更令人驚愕的是,當先竟是沈穆帶了百十号人,高舉火把,朝他們指引方向。
這可謂絕處逢生,宋琛心中大喜,忙将載有火藥的馬車引渡到小路上,催促沈穆帶着火藥趕緊離開。
身後火光漸亮,馬蹄聲踢踏作響,那是敵軍的騎兵越來越逼近。沈穆瞧那數量少說也有兩三千,要想追上滿載火藥的馬車,實在是輕而易舉,必須要有人在此處拖住敵軍,保證火藥能順利運回去。便道:“師父,您和孔大人先把火藥運回軍營去,我帶人在這裡拖延片刻,等到……”
“胡扯!”宋琛立刻打斷:“你快些帶着火藥走,我在這頂着。”
“臭小子,啰嗦什麼!”卻見沈穆固執地跪着不動彈,宋琛呵斥着,從懷中掏出一玄金符印:“帥印在此,你要抗命不遵嗎?”
“好了,柏安,你若再這樣婆婆媽媽,大夥兒都要因你喪命啦!”孔雨笙焦急萬分,拽着沈穆的胳膊把他拉起來,勸道:“再說了,返回軍營的小路彎彎繞繞,我和你師父一時半會兒隻怕摸不清楚,還得你親自帶路為好。”
“帶路哪個不能帶——韓濤!”沈穆不為所動。
“在!”
“你還記得路吧?”
“記……記得。”
話音剛落,就被宋琛狠狠剜了一眼。韓濤咽一口唾沫,他乃是軍中出了名的識途老馬,說不記得也沒人信啊。
“那就好辦了,”沈穆自作主張的站起來,抽出佩劍,擋在宋琛前面,“我留在這裡頂着,有韓濤帶路,師父跟着走就是——”
話音戛然而止,忽聽一聲悶響,乃是刀柄重重擊在後頸之聲,出手極其迅疾,沈穆當場就暈了過去。
“臭小子,真是長大了,都開始号令你師父了。”宋琛扶了他肩膀,看着這個從小教到大的徒弟,心知他已經遠遠超過自己,足以擔當大任了。
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塊錦帛包着的符印,交給韓濤,緩緩道:“以前我總當他年紀輕不穩重,一晃他也二十六七了,早已身經百戰,功名在身了。倒是我,年紀大了,體力不比從前,還總是忘東忘西的,活到這歲數也值了。可他不一樣,他還年輕得很,以後收複山河的重任,還等着他去擔呢!這些年他總覺得是搶了我的位子,不肯接西北的帥印,如今你替我給他。如若京城能保得住,讓他一定回西北去,繼續做八大營的主帥,帶着兄弟們,把咱們丢掉的土地都奪回來!”
一番話說得韓濤目中含淚,顫抖着接過帥印,喊道:“宋将軍保重!”
命人把沈穆扶上馬車,眼看着韓濤帶着一行車馬疾馳而去,宋琛才回頭,迎上了近在咫尺的大片追兵。
留下來的士兵都翻身下馬,準備迎接接下來的一場肉搏戰。
孔雨笙也撸起了袖子,拍了拍宋琛的肩膀:“老夥計,我同你一起。”
宋琛看着他清癯的身形,挑了挑眉毛。
“怎麼,看不起文官啊?我功夫雖比不上你,年輕時也是個練家子。給我拿柄刀來!”
宋琛哈哈一笑,從馬背上抽出一把刀扔給他,兩個老頭子胡子一個比一個白,卻站得一個比一個神氣。
宋琛抽出腰間長刀,和身後數十将士一起,在小路前擋着,活似一道肉盾,迎面對上了烏壓壓的追兵。
肉搏向來是最野蠻最殘忍的,幾十号人堵在小路前,借着地勢阻擋,弓箭施展不開,來一個殺一個,硬生生逼得兩千大軍停滞難進。
勉強支撐一刻鐘後,峽谷内已經橫屍遍野,宋琛的大刀已被砍得滿是豁口。卻看一旁的孔雨笙也渾身浴血,此時正支撐着大刀,不住喘氣。
“拖得……差不多了罷?”
宋琛抹了抹臉上鮮血,聽見南面隐約傳來哨聲,應當是裴茗帶人前來接應。隻是被重重追兵阻隔着,聲音十分微弱。
“咱們的人來了。”宋琛扶着孔雨笙,把他拖上馬背,“再撐一口氣,沒準兒咱還有救呢。”
不遠處的山谷高地上,咣當一聲響,烏善狠狠把千裡鏡摔在地上。
“廢物!”烏善咆哮着,一腳踹在樹幹上。
“将近兩千人,竟然被幾十号人堵住了去路,眼睜睜看着火藥被人撸跑了!”
身旁的軍士皆噤聲不語。不多時,卻見南面一匹人馬舉着火把,殺進了山谷裡。烏善忙撿起地上的千裡鏡,凝神一看,竟然是裴茗帶着一大批騎兵來山谷裡支援。
目光一移,又見宋琛帶着剩餘的十幾名殘兵,翻身上馬,朝南疾行而去,試圖沖出重圍,和裴茗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