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沒想到上午剛打發了西北那幾位,下午他們又找上門了。手底下那幾位的着急他不是不能理解,他也不是不想回西北,一來楚玉離的事情還沒解決,他實在不想着急得把他送走;二來是自己的傷還沒好,一路颠簸他自己也吃不消。
走進前廳前他深吸一口氣,準備把情況攤開了說個清楚,順便深入了解一下西北的情況。怎知他剛一踏入門檻,就見裡頭李金章焦急地朝他走來,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這下子沈穆有些懵了:“怎麼了這是?”
李金章隻身前來,面色極其焦灼,“将軍您快去客棧看看吧,與我同來的兩位兄弟不知吃了什麼,下午回到客棧忽然就暈倒了,咱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還請您親自去看看!”
沈穆與同在前廳的裴茗神色倏然一凝,立即随之趕往客棧。
裴茗給他們安排的是在沈府隔一條街的一個大客棧,開了三間上房,兩人一間。幾人上了二樓雅房,推門進了第一間,隻見兩名大漢死物一般躺在床上,早已昏迷不醒。
那兩人面色發青,唇色绛紫,掀開眼皮子一看,瞳孔已有略有散大之勢,看樣子中毒已深。
沈穆眉頭緊擰,問道:“叫郎中了嗎?”
“您來之前已經喊了店家去叫了倆了,隻是他媽的那群庸醫,第一個看了半天愣是看不出個端倪,第二個來了直接他媽的說準備後事吧,就被我給轟了出去。”
看這兩人中毒已深,等下去隻怕就晚了,沈穆摘下腰間玉佩,遞給裴茗道:“這條街盡頭就是呂太醫的住處,碰碰運氣看他在不在府上,就說我有急事請他來一趟。”
也虧得今兒運氣好,裴茗去請的時候呂清波呂太醫正巧剛從太醫院回到府裡。這位老太醫便是之前幫沈穆處理腹部傷口的那位,他和沈家頗有交情,對沈穆的為人處世也頗為賞識,便二話沒說提着藥箱就趕來了。
這老太醫收拾了藥箱顫顫巍巍往大街另一頭的客棧走,同行的西北軍官見他烏龜爬似的忒墨迹,急得直接扛起老家夥健步如飛奔到了客棧裡。
“将軍,太醫請來了!”幾人氣喘籲籲地把老太醫掰扯進裡屋,急道,“快給我兄弟看看,這怎麼回事?”
呂清波一路被颠得眼冒金星,又見身邊一群大胡子壯漢,吓得哆哆嗦嗦,伸手翻翻眼皮,挨個把脈,好一會兒才進入狀态,問道:“何時暈倒的?”
“大約今日未時三刻……我們在客棧吃過午飯,他倆這幾天一直精神不太好,吃完飯突然說頭暈,想回屋睡會兒,剛上樓還沒進房,就直挺挺倒在門口了。”
“可有嘔吐、腹瀉、咳嗽、發熱之症?”
“沒有。”李金章道:“隻是他倆這兩天一直精神不太好,迷迷瞪瞪的,我們隻當趕路沒休息好……老先生,您說他倆是被人下毒了麼?”
“不清楚,不過至少不像是疫病。”呂太醫嘀咕着,又掀起兩人衣物,見兩人圍繞着肚臍眼一圈的皮膚都已發黑,像是用墨水染上去的一般。
他嘶了一聲,“奇怪。”
沈穆問道:“怎麼?”
呂太醫道:“沈将軍可曾聽說,這幾日城北護城河那一段,忽然死了不少魚嗎?”
沈穆搖頭。他這幾日大多呆在府裡,城北護城河地勢偏遠,算是京城邊緣的貧民窟,他住在皇城腳下,平日很少聽說那邊的事情。
“那邊的百姓在那一段河道裡引了水養魚,這幾天也不知怎的,魚突然死了一大片,弄得那一帶的水都發臭了,甚是吓人呐。”呂太醫道,“據說那些死魚翻着肚子飄在河道上,肚腹也是發黑的。”
沈穆一挑眉,立刻問李金章:“你們進京時,有喝過那一帶的河水嗎?”
在場的幾人都搖頭,李金章卻道:“不過這倆從小就這德性,日子過得糙,渴了順手到河邊捧一口清水就喝,估摸着是無意間喝了那水的緣故!”
這麼說來,是城北的河道被投了毒?
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沈穆道:“呂先生,這毒有解嗎?”
呂太醫捋着胡子沉吟片刻,搖頭:“我現在也隻能對症下藥,有沒有效果不好說。真要解毒的話,需得查明水源中究竟是何種毒物。”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穆點點頭,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預感,神色卻依舊冷靜而沉穩。當即下令留下兩人在客棧裡照看,其餘人都随着自己立刻趕往城北河道。
此時已至午後,白日明媚的陽光已經偏西,天色逐漸陰沉了下來,隐隐見一大片烏雲,黑壓壓籠在京城上空,将上午的豔陽遮了個密不透光。
城北是京城最貧困的一片街市,靠近郊外,房屋擁擠不堪,除了貧農、商販以外,整個京城幾乎七成以上的乞丐混子、無家可歸的都住在那一帶,街道上的青磚常年被煙熏油污裹得黏糊糊,污水、爛菜被随意的仍在街道旁,四周的店鋪、住宅都散發着隐隐的發黴腐臭的味道。
這原是這一帶獨有的“景色”,沒什麼可稀奇的,令沈穆吃驚的是,他竟然在街頭看見成堆的屍體,有的已經落成了小山,七扭八歪的堆在街邊的泥土地上!
沈穆帶着幾人直奔北城河道段,下馬時牽扯到左腹傷口,微他停頓了一下,才有些吃力的翻身下了馬。
卻見那一向無人問津的北城河道渡口,已經被一群官兵圍了起來,遠遠看去,那群人手持長棍漁網,亂糟糟的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沈穆眼皮子突突跳着,走上前,見領頭的官員頭戴烏紗帽,穿着嶄業的青色官服,上有白鹇補子,看樣子是個管河道的五品小官兒。
“呀,沈大将軍!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那小官吏回頭一看,倒是認得沈穆,忙作揖道。
此時走進,河道裡的腥臭愈發沖鼻,河道上飄滿了泛着肚皮的死魚爛蝦,仔細一看,那些魚的肚皮果然也都是黑的。沈穆道:“這什麼情況?”
“誰知道呢?”那官員不甚在意的擺擺手,“一夜之間,全死了!上頭說這一帶的臭味順着北風刮到東城,熏着東城裡的大戶人家了,這不,差遣咱們打撈死魚、清理河道。您聞聞這家夥味兒沖的,是人幹的活嗎!”
沈穆道:“我瞧着一路過來,街頭堆了好多死屍,又是怎麼回事?”
“那算啥呀,您這皇宮腳下住的貴人,怕是沒怎麼來過北郊吧,這裡頭常年髒亂差,百姓邋遢不講究,每年染病死的多了去了,這回才死了一百多個,不用理會,不用理會!”
沈穆挑了挑眉。他回京後就一直在樞密院當差,今兒還真是開了眼了,竟不知道底下官員的活兒這麼糙!
那小官吏瞧着沈穆臉色沉沉,尋思這自己是不是哪兒說錯話了,卻見沈穆自顧走到最近的死人堆裡,緩緩彎下腰,随手找了跟木棍,将最上頭那屍體挑翻了個身,仰面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