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件事,”楚玉離掃了眼左側的七名西北軍官,“你知道宋琛是怎麼死的嗎?究竟是誰走漏了風聲?”
沈穆臉色一變。楚玉離笑了笑:“我早就說過,你應該懷疑我的。”
沈穆厲聲道:“楚玉離,你最好不要開這種玩笑……”
方才李金章一直像是預料到似的不動聲色,反倒是他身邊那六位軍官霎時間往前沖了幾步,惡狠狠道:“原來是你!是你害死了宋将軍!!!宋老将軍為人和善,從不結仇,你為什麼要害死他?!”
是的,他是個很好的人。
楚玉離心裡回想起在軍營裡的短暫相處,宋琛是個有些可愛的老頭子,也是為數不多絲毫不在意他的身份,總是彬彬有禮的對他作揖說殿下的人。
嘴角卻一直帶着平靜的冷意:“你們可能還不知道,我的母族是被誰殺死的。十年前,宋琛帶着一隊鐵騎殺光了祁連部落所有人,既然你們說殺人要償命,那他就活該下地獄。至于孔雨笙……他就更該死了。”
楚玉離說最後這句話時帶着明顯的笃定。
沈穆覺得腦袋嗡嗡的,簡直快炸了:“來人,把他先帶下去!”
他再胡言亂語下去,隻怕自己那群手下就會沖上來把他給撕成碎片了。
“等一下!”張忠祥呆若木雞,半晌才掙紮着問:“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直接把蠻子放進城?”
“因為我舍不得看沈穆死在城外。”楚玉離看着沈穆,溫柔地道:“你是世上為數不多對我好的人,世上有太多人該死,偏偏你最不該死在孤立無援的北郊。我不忍心騙你,也不忍心拖累你。我曾經想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想放下一切執念,一直待在你身邊,但看樣子是不可能了。沈穆,我不想敗壞了你的名聲,也不想你和你的部下起沖突。所以到此為止吧,我們不是一路人。”
張忠祥哎呀的歎了口氣:“怎麼能就這麼算了呢?我看着你倆挺配的啊!”
“先把人壓進大牢。”胡志全看了看形勢,決定先把陛下交代的事兒完成,把沈穆這個難搞的堡壘給攻克了。
話音剛落立刻就有兩個差役用鐐铐鎖住他手腳,接着大門重新敞開,幾人擰着他胳膊把他架了出去。
外頭那群百姓看着這個史無前例的殺人狂魔,都露出了敬而遠之的恐懼與嫌棄。
但是楚玉離早就對這些唏噓聲麻木了,他回想起沈穆的神色,心裡有些發虛,也不知自己到底騙過他沒有。看樣子大概是沒有的,但也無所謂了,反正他剛才那番作死的言論,也逼得沈穆不得不放棄自己回西北去了。
胡志全十分滿意,示意把大堂的門關上。他心想,這下子真是天降喜事,那五萬人死的可真值!
關上門後他這才氣定神閑地坐了下來,掏出那個早就準備好的聖旨和虎符擺在桌案上:“沈将軍,怎麼樣,被人騙的滋味不好受吧?”
“……”
“嗨呀,失戀在所難免嘛,卑職完全可以感同身受!這人啊不能隻糾結于那些小情小愛!你看你怎麼還一副戀戀不舍的樣子,沒出息!”胡志全看沈穆吃癟,倒像是自己以前也很有被女人耍騙的經曆似的,露出了一種詭異的同病相憐。
“……”
說了一陣他才想起來正事,忙改口道:“咳咳咳!沈将軍,這下子,之前那個事兒,你可算答應了吧?隻要你答應,我立馬請示陛下,免了小殿下的死罪,隻終身軟禁在杭州行宮裡享清福,這可是天大的福氣啦,試問,哪個殺人犯有這樣的待遇?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啊!”
“……”沈穆神色淡淡的,倒是看不出被騙了的憤怒,他看一眼那虎符,終于點頭道:“好,我答應你。但你保證,不管在大理寺還是去到浙江,好吃好喝伺候着,不準傷他性命,不準對他用刑。”
“自然。陛下給我便宜行事之權,卑職定會一路安穩地将殿下護送到江南。他日子過得好不好,就看大将軍您在西北幹的賣不賣力啦!”
他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沈穆忍着踹他一腳的沖動,面無表情地接過聖旨和虎符。胡志全拱手笑道:“诏令明日就可公之于衆。恭喜,從此您又将是那個威風赫赫、無懈可擊的西北大将軍了。”
“隻是有一點,陛下有旨,運輸糧草的後勤官職由陛下欽定,您不得擅自幹預。”他又補充道。
沈穆道:“那是自然,一切但憑陛下做主。”
他面上無動于衷,内心卻是嘲諷。皇帝顯然是不放心,捏着一個人質還不夠,還要把運糧的要職都安排成自己人。西北十多萬大軍,吃穿用度都必須要靠東南的糧草供給,如果他一旦有任何異動,皇帝便可立刻掐斷糧草,遏制住了他的咽喉。
但這也卻是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就像是食肉的猛獸,若要接受人類的食物以續命,就必須忍受他們給自己的脖子拴上鎖鍊。
胡志全眉開眼笑:“今後就請小殿下先屈尊住在大理寺牢裡,暫時委屈一下。畢竟死了五萬人,外頭畢竟還有那麼多百姓等着要個說法,咱們也得給個交代不是。”
沈穆道:“可以,我再重複一遍,不準對他用刑,不準傷他行性命……大理寺獄有關押特殊刑犯的單間吧?挑最好的給他住。被褥必須要每日暴曬一次,一日三餐給我按三品官員的待遇來,房間裡要保證有足夠的陽光。他要是在獄裡生了病或者出了什麼意外,我……”
“知道了知道了,保準好吃好喝伺候着!”胡志全啧啧笑道:“他都那麼對你了,你怎麼還死心塌地的!陛下果然沒看錯,沈将軍竟真是個深情的主!”
沈穆一看他小人得志的模樣就想吐,隻接過虎符和召令,面無表情離開了。
被阻隔在外頭的百姓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場火藥投毒案的庭審最終以一場軍權的任命結束。而堂内的官員再沒有一個人關注那些死去的五萬人,再沒有執拗于尋找真正的真相,給死去的亡靈交代。反正有人已經當頭認罪了,還費個什麼勁兒?他們都在審時度勢的揣測着今後的政治走向,眼看着沈穆再次接任西北要職,朝廷的天隻怕又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