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香的量其實足以讓他睡到天亮,但楚玉離昏迷前意識一直緊繃着,在昏睡中也一直緊繃着一根線,所以才過了不到一個時辰,他就強迫自己睜開了眼。
他感覺到自己依舊在發燒,因為他微微一動,整個大腦像是灌滿了鉛水,又脹又痛。
四周的環境十分陌生,依舊昏暗難辨,但可以肯定的是肯定不再是在大理寺獄裡,因為沒有了牢獄裡那隐隐的森涼之感。
有人救了他。對,是那個假扮的郎中。
他勉強回憶了一下最後聽到的那個聲音,十分沉悶,但同時也十分耳熟,肯定是他認識的人。但是楚玉離現在的腦子昏昏沉沉,像是一架生了鏽的機器,根本運轉不起來。
四周黑燈瞎火,幾乎什麼也看不清,隻能憑借空氣中隐隐的熏香和身下的軟床勉強判斷,這裡大約是某個上等的客棧。楚玉離強迫自己集中精力,仔細回憶方才那人的聲音。是誰呢?那樣低沉,肯定不是沈穆的,既然是來救自己的,難不成是沈穆派來的哪個手下?
忽然間,黑暗中一雙手撫上了他額頭,吓得他一個激靈。
“醒了?”那人輕輕拉開厚厚的簾布,窗外一絲清冽的月光瀉進來,楚玉離總算看清了他的臉。
這位假郎中已經換下了那身粗布衫,此時穿着一身黑色便服,袖口紮緊,十分幹淨利落。
“不認得我了?”那人朝他挑眉。說着,便從耳後撕開一條縫隙,将一張人皮面具緩緩揭了下來。
楚玉離瞳孔倏然收縮,“耶律希!果然是你……”
“噓。”那人及時用手掌堵住了他的嘴。他俯下身,幾乎貼在他身前,用很輕的聲音在耳邊說:“有追兵。”
楚玉離眼中閃過愠色,猛的一推,耶律希卻動作更快,一手捏着他手腕,一手捂着他嘴不叫他發出聲來。
屋頂傳來簌簌的聲響,似乎有人在疾行。窗外急速閃過幾道人影,迅疾如雷電,轉瞬即逝。
“追的還真緊。”耶律希松開手,楚玉離被捂得有些窒息,此時方才猛烈地喘息起來。
“抱歉,我力道有些太大了。”耶律希有些手忙腳亂的給他順氣,“怎麼短短幾月不見,你就把自己弄成了這副模樣?”
“你……咳咳咳……你到底想做什麼……”楚玉離把他的手推開,自己有些防備的坐直了身體,半靠在床頭。
“沒什麼,隻是見你受了欺負,來替你出一口氣。”
“外面不是闫瑞的人。還有誰……還有誰要抓我……”
“小玉離,我重申一遍,我不是來抓你的,所以請去掉‘還’這個字。”耶律希凝神聽着院内的動靜,不禁冷哼道:“他果然跟江湖勢力有勾連。還真是扮豬吃虎,深藏不露。”
誰?他到底是誰?楚玉離也在凝神聽外面的聲響,那腳步十分輕細,不像是官兵侍衛,倒像是江湖人士。
他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和什麼江湖上的人扯上過關系。
耶律希正思索着怎樣悄悄的把闫瑞的人引來,而不暴露自己的行蹤,忽然聽到不遠處一句極低的交談:
“肯定就在這客棧裡……”
“看清來人了嗎?”
“沒有,他蒙了面。但身手不凡,絕對是個一等一的高手……”
“闫瑞的人快追來了!一間一間搜是不可能了……”
聽到最後那人的聲音時,楚玉離猛的睜開了眼。
那是侯建的聲音!外面那些是沈穆派來的人!
此時他兩隻手都被耶律希死死按着,隻好擡腿用力蹬了一下床尾的木櫃。
咚的一聲悶響,從屋内清晰的傳來。外面的腳步聲明顯停頓了一下。
“等等,我聽到了什麼聲音!在二樓,東側……”
耶律希低低的咒罵了一聲,把楚玉離擰架起來,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把他胳膊反擰在後,用膝蓋頂着他脊背,楚玉離被他壓得半跪在床邊,他也頗有些蠻勁,掙紮着用肩膀去撞床沿,眼看着外頭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耶律希氣極反笑:
“就這麼想跟他回去?”
耶律希手上起了力道,把他推按在床邊。楚玉離腹部磕在床沿上,痛得他一個激靈,耶律希卻毫不留情,死死按着他雙肩。左臂順着他後頸繞到前方,攤開手掌,把掌心一道清晰的咬痕露給他看:“小玉離,你可别想不起來啊,當年在教坊裡,這個咬痕,你還記得嗎?”
借着窗外一線月光,那個痕迹是如此清晰。楚玉離腦袋嗡的一響,瞬間炸開了什麼東西似的。
“你盡管把他們引過來,我不介意讓沈穆的手下進來看。”耶律希在他耳邊輕輕道。
楚玉離慢慢的僵住了。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耶律希卻忽然不着急了似的,反複摩擦着掌心那道齒痕,就好像在回味着那些遙遠的記憶。
那是幾年前他離開并州教坊的那一天。
大雪微微消融,冬日的暖陽照耀下,屋檐上滴滴答答,不停的有融化的雪水順着琉璃磚瓦落下。
他原本是來此躲避風頭,如今看着時候差不多,耶律王已經打消了對他的疑心,耶律宏也不再虎視眈眈想要弄死他,他也該走了。又想起數日前救下的那個埋在雪裡的孩子,竟想找機會再看他一眼。走到門口,卻聽前方走廊裡一陣咒罵,幾個教坊的主事簇擁着一位大腹便便的官員向前走,耶律希皺了眉,微微偏身,和他們擦肩而過。
“還真沒見過這種賤貨!操!嘴裡沒輕沒重的,都給老子咬出血了!”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恨不得老子斷子絕孫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