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突然刮風下暴雨的,湖心幾盞琉璃燈都給澆滅了,趕緊派人去點亮了。”
幾條小船急匆匆朝湖心而去。
管家慌亂間使派下人,下人皆戴鬥笠,看不清對方樣貌,便一窩蜂匆匆上了小船。
***
砰的一聲,雕窗被驟風拍開。
鬥室内原本香薰缭繞,滿是快活的氣息,就連那斜風冷雨灌入屋内,也沖淡不了室内的頹靡之氣。
紗簾亂舞。
“這雨來得倒是好,别急着關啊,開窗!開窗澆澆冷雨!”有人快活地高聲喊道。
自遠處看去,隐隐可見湖心樓閣上,倒挂着一塊白玉,随風擺動,恍如暴風雨中的孤舟,随時有可能覆滅。歡笑聲在風雨中缥缈。
雨珠噼裡啪啦斜透進室内。琵琶女仰面被按在窗邊,上身裸露在外,頭朝下,腰身被反折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
她十指緊緊扣着窗棂,身體起伏如湖面上搖擺的漣漪。
冷雨劃過耳鬓,卻澆不滅她臉上殷紅。
□□的胴體早讓屋内衆人陷入重重浴火。她像是被一團毒蛇纏繞着,冰冷的鱗片貼過皮膚,蛇信子攀上她的臉頰,留下道道緻命的痕迹。
風雨飄搖。
“哎呦?沈大将軍您怎麼還擱那杵着呢?怎麼不一起來啊?”有人高聲哄笑。
軟香紅帳,一室狼藉。她躺在蛇群之中,像被亂蟻啃食過的罂粟花。
罂粟花随風飄搖着,似乎知道自己的美麗,淺笑:“沈将軍在想什麼呢?”
她的目光越過衆人,落在他身上。面頰被雨水澆得冰涼,下身卻在浴火裡燃燒。她周身布滿晶瑩的汗珠,鬥室内溫度仍在升騰。
室内煙霧缭繞,未知的角落裡,香爐裡的白煙萦繞不散,如靡靡之樂,蒙蔽人的五識。
方一踏入鬥室,沈穆就察覺出這室内古怪的香味,他雖心存警惕,但見到這軟香酥骨的場面,神色間也不禁有了幾分迷茫。
琵琶女靜靜的看着他。她心知在場所有人都必然中招,但出乎意料的是,此人神識雖已混亂,但眼中并無貪戀之色。
他眼神微微迷茫,俯下身,冷香逼近。
那個熟悉的面容,躺在蛇群之間,似乎困于其中不得掙脫,又似乎早已成為萬惡之一。那張臉明眸皓齒,粉黛朱唇,眼中有冰冷的笑意,嘴角卻微微下壓,恍如一朵妖豔的白色罂粟。
不知過了多久,室内靜了下來,浪蕩喧鬧恍然間都消失了。帶着憐惜與溫柔,他指尖輕輕撫過她臉頰。
“你這些年,就是這樣過來的嗎……”
最後他輕聲喊出了那個名字,很輕很淡,她卻清晰的捕捉到了。
她原以為自己已是鐵石心腸,此時卻覺得心中一顫,好像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被觸動,轉瞬即逝。
“真奇怪,他喊的又不是我的名字,我又在渴求什麼呢?”她心中想道。
她看向他,輕聲問:“你覺得我惡心嗎?”
“不……”
她有些驚愕,又啞聲問:“那麼你愛我嗎?”
她看見沈穆眼中露出了一點掙紮的苦惱,那表示藥力已深入神識。她知道,現在此人的生死都已捏在她手中了。
“你無法否認吧。”她輕聲道:“既如此,為何不願說出口呢?”
她慢慢支起身子,光潔的胳膊攀上他雙肩,發覺他并無排斥,便愈發放縱,慢慢将丹唇印了上去。
唇齒相近,隻差一寸,忽聽身後傳來一道寒刃入體之悶響,緊接着凄厲慘叫爆發而來。
沈穆倏然回頭。
原是有刺客從大敞的窗外跳入,對着地上袒胸露腹的杜雷狠狠捅入一刀。
他瞬間恢複清明,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所見所想皆是幻象。
卻說那杜雷原本已失了神智,反應緩慢,下意識擡手躲避此刺客,哪裡是招架得住來勢洶洶的砍刀,頓時刀劈上他小臂,鮮血飛濺,杜雷爆發出一聲慘叫,連滾帶爬的往後躲。
這一番打鬥瞬間将門外守候的侍從引了進來,衆人大喊“有刺客!”,一窩蜂沖向二樓,那刺客卻毫無畏懼,隻對準了杜雷,掄起大刀,勢必要将他剁成肉醬,杜雷躲至牆角,退無可退,隻好忍着劇痛,爬窗跳入湖中,企圖遊到一樓,尋求庇護。
怎料下一刻,那刺客竟也追着跳入湖中。杜雷在湖面大喊救命,一樓候着的龍鼎寨衆人忙跳下湖救人,一時間雞飛狗跳,湖面上亂做一團。
樓下,杜雷原本已被手下救上岸,那刺客尚且在大殺四方,大殿内大多是葉可甯的私人家丁,此時正與那刺客打得不可開交。
龍鼎寨幾人正忙着為杜雷包紮傷口,忽然,杜雷開始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身邊人慌亂叫道:“不好了,二當家的被人下毒了!”
杜雷此時已神志不清,他跌跌撞撞的翻滾在地,捂着自己胸口,厲聲喊道:“是沈……沈穆!沈穆下毒殺我!”胡亂叫嚷了幾句,之後便白眼一翻,徹底沒了意識。
***
鬥室内寂靜如常。
沈穆去了一眼窗外,認出那是來報仇的杜沖,并沒放在心上。他轉回目光,卻立刻鉗制住了眼前這來路不明的琵琶女。
此時鬥室内隻有他和此女兩人不曾中毒。方才沈穆入了幻覺,此時清醒過來,方才發現方才一同而來的幾人皆已不省人事,不禁感到陣陣後怕。
“好厲害的手段。”他眯起眼睛,低聲道,“你究竟想做什麼?”
“方才您看着這張臉被一群畜生玩弄,卻能無動于衷,”琵琶女饒有興趣的看着他,“沈将軍還真是好定力。”
“你方才那曲子已是道明死志,我又何必插手,毀了你報仇的心願?”
“難得,”她道,“沈将軍竟能聽懂小女子曲中之意。”
沈穆看着她,并不回應,隻緩緩道:“市面上最近新流通一種鴉片,摻入熏香中焚燒吸入,有緻幻欣快之效,極度成瘾,據說配比用料極其繁瑣,絕非尋常人能造得。看你瞳色,定也出自祁連深處那部落,想必研制這些東西,對你來說也輕而易舉吧。”
他說着,将身旁那頂鎏金香爐用茶水澆滅,打開蓋子,果然見裡頭有一塊黑色膏狀物,已燃了大半。
“你本名周暮晴,年二十一,十年前部落遭屠殺之後,你帶着弟弟僥幸逃脫,為了謀生,自請賣入樂府。”沈穆道:“五年前,你被葉可甯相中,暗中收入府中,後又偶然被耶律希識得,他知你對于對制毒造香之法頗為精通,便逼迫你為其辦事,研制出藥效更強的鴉片,從中牟取暴利。”
“原來您早将一切都查了個清楚。”她諷道:“難怪年紀輕輕就登及高位,哪是那些江湖雜魚能鬥得過的。”
“姑娘,你是被脅迫的。”沈穆耐心勸道:“若我所知不假,就在這靈钰山莊附近,藏有一炮制鴉片的秘密作坊,那作坊位于何處,有多少人參與其中,想必你都清清楚楚。如今,你把知道的告知與我,看在你與他同族的份上,我不會為難你。”
她冷淡的笑着,看了看身下那群昏死過去的漢子,“您說的這些都不錯,隻是,我今日殺了這麼些人,若是不死,您又如何跟江湖中人交代呢?”
沈穆聞言色變,立刻用靴尖翻了翻腳下幾人,卻見他們皆已面色烏青,顯然是中毒已深。
他這才意識到,這幾人斷不隻是吸入大量鴉片而喪失了意識,而是已被悄無聲息下了另一種劇毒,若無解藥,隻怕要斃命當場了!
“我知道你想報仇,隻是你今夜毒死這鬥室内七人,他日西北各門派群龍無首,會鬧出多大的紛争,你想過後果嗎?”沈穆厲聲道:“解藥呢?快交出來!”
她笑着搖頭,“越亂越好,全都死光了才好。”
“你到底想做什麼?”
“你可知道……像我們這種……早已斷了後路的人,唯一能讓她高興的是什麼?”她笑得暢快,“——那就是,在臨死之前,把痛苦轉加到其他人身上!”
“你這瘋子!”沈穆眼中閃過厭惡之色,發力掐住她脖子,将她高高持起,“不要以為仗着這副皮囊,我便不忍對你……”
忽然,隻聽吱呀一聲,鬥室的門被人推開了。
門外站了一人,頭戴大檐鬥笠,穿着山莊下人的統一服飾。他還維持着一手推門的動作,看見屋内的景象,卻像僵住了一般,難以再上前一步。
門檐将他身形分割成光與暗兩個部分,他大半面容隐藏在帽檐裡,隻能籠統看個輪廓。
但隻一眼,沈穆就已認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