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間風雨晦暗,雨聲嘩啦作響,氣氛卻如弦上之箭,一觸即發。兩方人馬皆緊握兵器,渾身緊繃,随時準備動手。
趙欽目光閃爍,緩緩舉起了刀。
“舅父,從小宮裡的教書先生們就告訴我,要品行純良,行君子之風。可是為什麼,長大以後,你又要我把那些觀念都推翻呢?”衆人目光都落在這個年輕小夥子身上。趙欽提着那把沉重的長刀,雙手顫抖,仿佛不堪重負:“士為知己者死,如果一定要做出選擇,我不想違背自己的良心。我本是朽木之才,隻怕是……”
上官宏驚喝道 :“住手!”
趙欽猛地舉刀,朝自己脖頸狠狠劈去!
千鈞一發之際,忽然間,雨幕中飛出一顆石子,咚的一聲打偏了刀刃!
“你當我們沈家人,都是束手就擒的蠢貨嗎?”
沈婉君拿着彈弓,從山谷間抓着藤蔓飛身而出,一躍而下,衣擺嘩啦啦飄落周身,像個英雄救美的大俠。
被救的小美人神色一怔,揮手:“婉兒!”
在沈婉君身後的山林間,忽然冒出一大批黑衣人。卻是一群流匪,帶頭的卻是個黑胡子刀疤漢子,杜沖。
“就憑一群流寇山匪,也想對付我的親兵?哈哈哈哈!沈穆,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
“侯爺未免也小看了沈某罷?”沈穆道:“暴雨連連,我此次來雍南就是沖着侯爺您來的,怎麼可能毫無準備呢?”
他緩緩一擡手,忽然,雨幕中的山巒傳來一陣騷動。士兵們擡頭,隻見不遠處的山崖間忽然冒出一群訓練有素的弓箭手,密密麻麻,漫山遍野,占領了整個山頭!
寒冷的箭鋒齊刷刷對準山谷裡的士兵,仿佛一有人敢妄動,就會立刻被射成篩子!
遠遠的,張景初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铠甲遠遠,立在弓箭手之間,朝山腳下怒道:“上官宏!你糾兵作亂意圖謀反,還不束手就擒!等着我去朝廷參你嗎?”
上官宏大驚。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被反包圍了!
他臉色驟變,盯着山頂那群人,立刻反應過來:“不可能!我的人已經把整個山頭都包圍了,就算是雍南的駐軍,也不可能悄無聲息的趕來。……這些人究竟是哪裡來的??!……假的!絕對是故弄玄虛!來人!沖上山殺了那群冒牌貨!”
聽到這話,山谷裡的親兵頓時嘶吼着駕馬揚鞭試圖沖上山崖。頃刻間,雨幕中就冒出一片箭雨,鋪天蓋地,朝着山坡下急射而來!慘叫聲此起彼伏,沖在最前面的士兵當即倒了一大片!
山雨朦胧,那些弓箭手隐匿在雲雨霧氣裡,誰也辨别不出究竟有多少人。那種未知的恐懼,往往是壓倒性的。緊随其後士兵們皆大驚,面面相觑,再無人敢妄動。
“侯爺,想必您也不希望自己精心培育的親兵毀之一旦罷?”
半山腰,沈穆負手而立,他的衣衫早已被雨水澆透,血漬混着污濁的雨水淌下,顯得他神色無比冷冽,“我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僵,這次南下,也不過為了跟您詳談糧草一事——現在,咱們可以坐下來,好好的談談了嗎?”
有了這個下馬威,接下來的洽談,上官宏果然配合多了。張景初同意暫不将此事捅到朝廷那裡,沈穆也保證絕不傷及益州友軍。但條件是,上官宏從此退回益州老巢安分守己,不得私自出兵犯境。除此之外,日後西北與蠻子打起仗來,巴蜀需要無條件向西北供糧。至于新開商路的管轄權,則交由将軍府幕僚陸昀主管,保義郎杜沖、以及雍南幾位地方官協理。
其實最穩妥的是廢掉上官宏,另扶持一個傀儡軟弱的人控制巴蜀。但是沈穆眼下無暇他顧。
事實上由于當時時間太緊急,山頂冒出的大批弓箭手裡,隻有很少數是他從雲興閣調來的精銳,大多是則是喊來白嶺山的山匪充數。那些土匪射箭功夫準頭差,根本算是紙老虎瞎咋呼,倘若上官宏當時不肯繳械投降,奮力殊死一搏,以他們當時的兵力,成功突圍的可能性其實很大。
當然,上官宏事後也反複回想,越想越覺得來氣。
一念之差啊,勝負隻在一念懸殊!
那日之後,趙欽這才意識到沈穆的手段,回想起來也覺陣陣後怕。
如果當時他鬼迷心竅答應了上官宏,隻怕自己當場就會被射成篩子了吧。
“婉兒,你前段時間跟我說要去遊玩,其實是騙我的吧,是沈将軍猜到舅父會來找我,故意把你支開,對嗎?”事後趙欽終于反應過來,神色複雜的對沈婉君說。
“算……算是吧。”沈婉君低着頭,頓了頓,又小聲說:“但是趙欽,我不是不信任你或是想要利用你,瞞着不告訴你,也隻是怕你為難。畢竟,你也有選擇自己立場的權利。”
“難怪他當初竟肯把那樣重要的信物交于我。”趙欽神色黯淡,“原來……是在試探我啊。”
“他肩上的擔子太重,這怪不了他。”沈婉君問:“你會介意這個嗎?”
“……怎麼會。”趙欽搖了搖頭,打消了那一點異常的情緒,“将心比心,倘若是我站在他那個位子上,也不可能毫無依據就把數千士兵的生死交給外人之手。婉兒,我很感謝自己沒有動搖,沒有成為你看不起的人。舅父和祖父一樣,執念太重,這次确實是他做錯了。沈将軍一直在給我機會曆練我,我也會盡力守護好這商路的。”
“婉兒,但願那些情侶之間的猜忌、懷疑、責問,永遠也不會發生在你我之間。”
沈婉君眼中的忐忑一點點消散,最終化作兇神惡煞的笑意:“你還敢猜忌我?看我不把你的腿踹斷!”
趙欽抱頭做了個饒命的手勢。忽然猛地抱起沈婉君,迎風轉了幾圈。
“什麼權勢算計,簡直無聊透頂!為什麼要去争奪那些權勢?為什麼要把别人踩在腳下?我隻要婉兒對我笑就行啦!”
山脊間的涼風他們的衣擺吹起,滿山的野草随風擺動。遠處軍火混亂、橫屍遍野,但卻似乎影響不到這兩個心思單純的年輕人,他們的笑聲消散在風裡,飄向迷蒙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