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敏一口氣憋在心裡,堵的難受。她自個兒的親女婿,撺掇着繼子拖家帶口地退伍回來,竟不跟她提前說一聲。
用過飯,宗敏把剩下的包子一分為二用洗幹淨的面粉袋子裝好,連同給張成文收拾的換洗衣服鋪蓋卷遞給褚辰,“包子給昭昭留一份,另一份麻煩你跑一趟茂林大隊,給你張叔送去。”
沈瑜之先一步接過鋪蓋卷夾在腋下,提起褚辰從郵局拿來的包裹,張口應道:“放心吧,宗姨,我和褚辰一定把東西送到張叔手裡。”
“麻煩了!”
“瞧您這話說的,褚辰是誰,您女婿,您不使喚他,使喚誰?”
宗敏無言。
邱家梁剛去逝一個多月,她就改嫁了,彼時邱秋才四歲半,後來邱秋來縣裡上學,她雖說有讓邱秋過來吃住,可小丫頭死犟,也隻有張成文親自去學校接,十次才會來上那麼一兩次,回回還帶着禮物。
她知道,邱秋心裡沒她,不愛不恨,不聞不問。
她心裡憋着鼓氣,就想讓邱秋跟她低頭!結果,結婚隻是通知她一聲,昭昭出生,褚辰送了籃鮮花和幾個紅雞蛋,也沒說讓她過去照顧……
上月邱秋孕吐嚴重,張成文要接昭昭過來住幾日……她攔了,她就想聽邱秋跟她服個軟,說“阿媽,你幫我帶帶昭昭”……
宗敏看了眼提着東西下樓的褚辰,哂然一笑,邱秋知不知道褚辰這個白皮黑餡的狼崽子跟她母親記仇了!
***
因着離月湖近,湖中水質好,養的魚兒肥美,月亮灣大隊所屬的幾個生産隊,解放後均購置了幾條漁船。67年邱老實這個G委會主任上台後,跟在茂林大隊G委會主任張山貓屁股後面鬧,說什麼養魚是以副擠農,賣魚是棄農經商,為了堵“資本主義的路”,不讓社員們私自到月湖捕魚,一聲令下,收繳了各生産隊的漁船。
月湖不單單是個養魚場,它還是月亮灣大隊社員來往縣城的水上交通通道。
邱爺爺有兩子。
當年鬼子大掃蕩,大兒子邱家棟是帶領縣學生抗日的主力軍;48年跟家裡斷了聯系,生死不知。
小兒子邱家梁不但在解放初帶領部隊進山剿匪、捉匪首,立有首功;1960年更是因為救人犧牲在山火裡。
根正苗紅!
邱老實遇到邱爺爺這個大隊長,也要退避一二。
有邱爺爺壓着,漁船歸在大隊,交由孤寡的王老漢看守,成了來往縣城的交通工具。
湖岸邊,棧橋旁,清碧的湖水打着一根根木樁樁,月亮灣大隊來往縣城和月湖寨的漁船就停泊在那裡,由粗粗的麻繩栓在木樁上。
褚辰支好自行車,提着包裹幾步上了船,湖水蕩漾,小船随着水的浮力,起浮擺動。
自行車、鋪蓋卷一一搬上船,沈瑜之解開木樁上的船繩,挽着繩子跳上船。
褚辰劃起漿,漁船離岸,碧波蕩漾,魚躍其間,白鹭展翅;遠處群峰聳翠,挺拔秀麗,暮色四垂,霧繞山轉;對岸野花芬芳,林木蔥郁,田圍寨繞,炊煙袅袅。
這般秀美别緻的景色,知青們初到山寨,無不被深深地吸引,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日複一日辛苦的勞作……誰不後悔?
後悔下鄉,後悔來這兒……
回城——成了執念!
暮色壓頭,天色已經灰暗下來。
岸旁長着包谷的坡土,栽着秧的田頭,均是黃澄澄一片急待收割。
半山的月湖寨,婦人叫嚷孩子歸家吃飯的聲音,伴着鴨叫犬吠遠遠傳了過來。
剛撈了一網,正整理着尼龍絲漁網的王老漢,擡頭瞅見随船歸來的幾人,招呼道:“褚主任下班回來了。”
褚辰應了聲,劃船靠近棧橋。
“王大爺捕魚呢,撈到了嗎?”船一靠近,沈瑜之便提着包裹踏上了橋闆。
張念秋緊随其後,拎着自己的行李和兩袋包子跟着下船。
王老漢揉揉眼,“哦,是沈知青、念秋啊。”
“王大爺。”張念秋喚了聲,放下東西,接過船繩,幫忙系在岸邊的木樁上。
沈瑜之将包裹放在草地上,去接褚辰扛在肩上的自行車。
包子放在車簍裡,其他捆在自行車後座上,三人跟王老漢告别,往寨子裡走去。
“哎,褚主任,”王老漢放下魚網,提起魚桶追在幾人身後道,“鲶魚捉的多,你拿回去一條,切把酸菜擱上兩勺辣醬一炖,那個香啊,保管你吃了還想吃。”
褚辰回頭往桶裡看,去年邱老實下台,月湖重新開始養魚,魚兒都不大,桶裡最大的那條有十幾斤,是野生魚。
王老漢扣着腮遞給他。
褚辰擺手,要了一條兩斤重的岩花魚,是月湖特産,鱗片銀白,魚尾帶了一抹紅,肉質鮮美,适合在粗瓷瓦缽裡用花雕,配着鹹五花、菌子、野蒜一起炖。
王老漢放下桶,扯了幾根青草,從岩花魚兩腮穿過,給褚辰挂在車把上,“行了,快回去吧,昭昭下午跑來捉泥鳅,被條水蛇咬了。”
“啊——”張念秋驚呼,“咬哪了?”
褚辰給他拿包子的手一頓,臉色冷肅了幾分:“嚴重嗎?”
“不礙事,小腿肚上留了倆牙印,擦擦藥,過幾天就好了。”
小丫頭肉嫩,還不得哭死!
王老漢想到當時的情景,樂道:“小踏雪一腳把蛇頭踩扁當場給她報了仇,小丫頭剛嚎兩嗓又樂了,高高興興地拖着蛇回去了,說要媽媽給她炖蛇羹吃。”
沈瑜之:“……”
張念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