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兔子嗎?”
迷你巴士上,正在聽故事的夏芙蕾突然坐起身,以一個很危險的姿勢從窗戶探出頭去。
隻見前方不遠處的水面上突兀地出現了一個鏽蝕的欄杆,像軌道旁專門攔住行人的護欄。
但這裡沒有軌道,它也攔不住車。
欄杆旁站着兩個足足有兩米高的兔耳面具人。
其中一個正擺出妖娆的姿勢,對着巴士比出攔車的手勢。
“好騷的兔子。”夏芙蕾“哇哦”了一聲。
辰溪連忙把夏芙蕾從窗戶邊抱走,嚴肅地教育她不準從雇傭兵嘴裡學這麼低俗的字眼。
平頭疤單手握着方向盤,把車停在路邊。
“那不是兔子,是拾荒者。”
他在路過夏芙蕾時認真解釋道。
“這裡是漫水之路的盡頭,之後會由他們帶我們去那座沉沒的城市。”
其餘兩個雇傭兵發出唏噓的聲音。
常年混迹曠野的拾荒者比崇尚武力解決一切的雇傭兵要滑頭得多,也沒什麼契約精神,因為一點不愉快就反水的事情沒少做,大部分雇傭兵都不喜歡他們。
可惜很多深入曠野的任務都需要他們做向導。
溫執予從外套中露出一個腦袋,往窗外瞥了一眼,忽然覺得其中一個兔耳人的身形有些眼熟。
錯覺吧?
溫執予往回縮了縮。
他不認識什麼半路攔車的妖娆獸人。
平頭疤下車跟兩個拾荒者對好信息,确認他們就是沐若木找的向導後把兩人帶上了車。
範十和範九在上車前卸了腿上的緩沖裝置,依然要低着頭才能确保兔耳朵不碰到車門。
夏芙蕾好奇地趴在靠背上偷看他們。
“那是真的兔耳朵嗎?”她忍不住問。
“當然不是。”範十摘下面具,笑眯眯地說,“這是音頻接收裝置,能讓你的耳朵跟動物一樣聽到高頻和低頻音。”
說話間,他那雙精明的眼睛一直在滴溜溜地轉,卻沒能從幾人中看到溫執予的身影。
為了打聽溫執予的身份,範十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甚至動用了他從舊世界的書籍裡學會一招,叫關鍵詞搜索法。
簡單來講就是先從溫執予身上總結一些關鍵詞,再逐一透露,把得到的信息拼湊在一起,得到他要的答案。
他先是用“星雲症”“漂亮臉蛋”“高冷病弱小嬌花”之類的關鍵詞試了一下,毫無用處。
所以在打聽完第一輪後,範十把關鍵詞換成了“溫某某”“強大”“深藏不露”,終于,從汽車旅館的一個公路商人處詐出了信息。
靠着一張巧嘴,他從那名商人嘴裡打聽出了名為“精衛”的組織,以及叫做“溫先生”的遺物商人,還有他們作為身份證明的可樂瓶蓋。
令他驚訝的是,這個所謂的“精衛”已經在廢土上存在很久了,裡面的成員似乎大多都有身份,而且有不少覺醒者。
他們的行動非常隐蔽,隐蔽到幾乎就沒有行動。
聽商人的意思,他們似乎是靠着對某個人的個人崇拜才成為一個組織的。
而他們崇拜的人,就是那位名叫“溫先生”的遺物商人。
聽說他善良又強大,會無償地把抗腐藥送給星雲症。
他還是神選者,願意為異世界的神明獻出身體,讓祂降臨在自己身上,帶領人類走出這場末日。
商人講得雲裡霧裡,範十聽得也是一頭霧水。
無論神明降臨是真是假,能搞到共助會絕密的抗腐藥,還能聚集起這麼多追随者,溫執予絕對是一個大人物。
大人物=靠山=資源=人脈=生存的源泉。
所以在看到泥之地發來的有關瓶蓋的任務後,範十果斷接下,果不其然,又碰到了溫執予。
他把目光鎖定在某個靠窗座位上鼓起的衣服團上。
似乎感受到什麼,衣服團往遠離他的方向挪了挪。
團子旁的人因為這個動作放下了手中的書,扭頭看了他們一眼。
此時範九也摘下了防護面具,露出了端正的五官。
“槍不錯。”遊忱的目光落在範九手裡,嘴角一勾,“自己做的?”
範九嗯了一聲。
遊忱回頭繼續看他的書。
範九注意到旁邊範十熱切的視線,思考了一下,開口問:“你就是老十說的那個大人物?”
遊忱翻書的動作一頓,再回頭時視線一下子變得有些銳利。
“什麼?”
範十連忙捂住小九的嘴:“沒什麼!沒什麼!”
他扯着小九坐到角落的位置上,壓低聲音耳語:“亂說什麼呢!”
範九莫名其妙:“你讓我嘴甜一點。”
範十:“首先!你認錯人了,其次,怎麼能當衆說别人的隐藏身份呢?萬一人家沒有暴露你不是壞了他事嗎?”
範九無語地看了他一眼,閉上了嘴。
其實範十叨叨一路那個什麼精衛、溫先生,他早就聽煩了。
半年沒見一面,見面嘴裡全是别人,一句關于他的話都沒有。
叨叨叨,叨叨叨。
把他好不容易能跟範十出來的那點喜悅全叨叨沒了。
剛剛他一是看範十的面子,二是看遊忱一開口就誇他的槍,很識貨才主動開口說那句話。
結果還是做的不對。
範九無趣地戴上耳機聽電台去了。
金斯特說得沒錯,避難區的人都不單純,跟他們呆久了,範十也越來越不單純。
巴士再次啟動。
範十坐上了副駕駛,給平頭疤指路。
範九一言不發地靠在角落裡,目光卻一直盯着遊忱和他手裡那本書。
末日之前,中央軍在世界各地打造了許多堅固的避難所。
每個避難所不過幾千平方,卻擁有完整的生态循環和軍事防禦系統。
那一批建造避難所的機械師可以說是整個人類文明上水平最高的機械師,為了将技術傳承下去,他們聯合編纂了一套機械教材,也是現在廢土上稱為天書的書籍。
範九所見過的天書,每一頁都開價巨貴,而且幾乎全是盜版。
第一頁還編得像模像樣,第二頁就開始胡說八道,按照裡面的步驟制作運氣好了炸死别人,運氣不好炸死自己。
他唯一一次見到真正的天書是從一個拾荒者殘骸上撿到的碎片。
而那些殘頁上關于零件的畫法,與遊忱手裡那本書封皮上的畫法幾乎一模一樣。
發現這點後,範九原本因為興緻缺缺而散漫的目光再次凝聚了起來。
這次任務,說不定真有什麼大人物。
巴士行駛到沙石路分支的盡頭,随後彈出氣囊進入水上。
周圍的景色沒有太多變化,凸出水面的建築物越來越少,而人骨般白色的樹枝越來越多。
範十說這片區域叫玻璃海,之前是水狼的領地,不過最近水狼遷走了一大批,變得安全了很多。
達哥幹巴巴地說:“是啊,那群遷走的水狼讓我們碰上了,這裡當然安全了。”
巴士在太陽下山前到達了一處白塔的殘骸。
這裡原本似乎是個觀景台,如今隻剩了半截,爬滿了一種開着灰色小花的爬藤植物。
遠遠望去,像落了一層厚厚的灰。
範十指揮平頭疤把巴士開到白塔前的空地上,從随身小包裡拿出一把味道很沖的草粉灑在周圍,說是防止食胎蟻半夜爬上來把輪胎給炫了。
傭兵們不一會就搭好營地。
範十終于如願以償見到了清醒狀态的溫執予,幾次試圖過來搭話,但溫執予連個眼神都不給他。
範十不解,他尋思雖然自己在醫院搶過他的水,但已經把大柴獻祭給他了,不至于這麼防着吧?
而且傳言中這位“溫先生”性格溫和,怎麼現在感覺這麼冷漠呢?
做飯時他把範九拉到一邊。
“我可能惹到那位大人了。”範十憂心忡忡地說,“你替我跟他搭個橋,說說話吧?”
目睹範十用熱臉貼了一晚上冷屁股的範九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轉身朝遊忱走去。
——然而溫執予就在遊忱旁邊不遠處。
所以在範十眼裡他就是朝着溫執予走去。
他露出老父親般欣慰的目光,心道小九果然還是有眼色的,不愧是他範十的好徒弟。
遊忱正在用平底鍋煎魚。
魚是前兩天在漫水之路躲雨時釣的,親測沒毒也沒變異。
這兩天溫執予依然不怎麼理他,沒事就睡覺,要麼就研究一本從避難區帶出來的筆記。
他實在無聊,除了看書就隻能釣魚。
夏芙蕾端着小碗在旁邊等魚吃。
從避難區出來時她對遊忱還很芥蒂,然而很快她就發現跟着遊忱能要到很多好吃的,甚至是糖果、奶油餅幹這些超級貴的零食。
而把這些零食送給溫執予的話,他一般都不會拒絕。
溫執予從不主動問遊忱要東西吃,但也從不拒絕夏芙蕾的好意,遊忱自然沒意見。
兩大一小就這麼維持着無聊又微妙的投喂關系,看得辰溪很無語。
遊忱把剛出爐的煎魚鏟到夏芙蕾的小碗裡,撒上鹽、孜然粉和辣椒面。
夏芙蕾開心地把魚給溫執予送過去了。
“貓貓吃魚!”
溫執予接過晚飯,懶得糾正她,說了句謝謝。
範九就在這個時候走了過來。
“我叫範九。”他走到遊忱面前,幹巴巴地自我介紹。
遊忱頭都沒擡,給他盛了一條魚。
範九一愣。
旁邊的夏芙蕾遞來了筷子,一雙大眼睛撲扇着眨了兩下。
誘人的焦香竄入鼻腔,範九猶豫了一下,接過筷子嘗了一口。
他眼睛一亮,又嘗了一口,然後是第三口、第四口……
遊忱:“一條魚200貢獻點。“
範九嗆了一下。
“咳咳……不是,我……”他突然覺得碗裡的魚不香了。
“老遊是溫先生的禦用廚師,吃老遊的飯就要給溫先生付錢喔!”
夏芙蕾攤開小手,對着範九勾了勾。
“芙芙也付了的。”
你付了鬼!辰溪捂住臉,有點後悔讓夏芙蕾跟着遊忱混。
這才跟了沒兩天竟然學會坑蒙拐騙了!
範九沉默了一會,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小把碎石頭,放到夏芙蕾手上。
夏芙蕾疑惑地看着那些含着金色顆粒的石頭。
“咦?”
“我沒有貢獻點。”範九認真地說,“這些金砂應該夠了。”
夏芙蕾伸開小手向遊忱求助,後者抓走砂子看了看。
拾荒者很少會有女娲之眼,自然也就沒有貢獻點,他們是靠礦石或者其他資源交換商品的。
“行。”遊忱把金砂放進口袋,擡頭對範九說,“我叫遊忱。”
範九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你是機械師?”
卻見遊忱搖了搖手指,“不,我是廚師。”
“廚……”範九一噎,成功地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遊忱又鏟出一條魚,“還吃嗎?”
範九一句“不用了”剛滑到嘴邊,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某些來自範十的耳濡目染莫名其妙地敲了一下他的腦殼。
他猶豫了一下,再次遞過碗,以及一小把金砂。
遊忱勾了勾嘴角,把熱騰騰的煎魚放進他碗裡。
滿意地看到夏芙蕾收下那一小把金砂,遊忱再次開口道:“偶爾也搗鼓一下機械吧,算個副業。”
我嘞個……套路啊……
範九端着碗,他碗裡的魚張着嘴,眼睛瞪得溜圓,如果可以的話,範九也很想擺出這個表情。
他咽下嘴裡複雜的滋味,“能讓我看看你那本書嗎?”
“書?”遊忱眸光一動,認真打量了一下範九。
範九點了點頭,“就是你路上看的那本。”
他記得範十的囑咐,不能随便把大人物的秘密當衆說出。
遊忱掂了掂鍋,把裡面最後一條魚翻了個面,在範九期待的目光中沉吟道:“可以是可以……不過……”
“我可以付錢。”範九立刻道,“隻要我有,多少都可以。”
“倒不是錢的問題。”遊忱不緊不慢地看了眼一釣就上鈎的年輕人,“我有點想要的東西,附近可以拿到,但我一直沒時間……”
範九:“我可以幫你拿到,你想要什麼?”
遊忱勾起嘴角:“水狼的鱗片。”
範九愣了一下,“鱗片?”
遊忱:“沒錯,而且是狼王的鱗片,這裡應該有不少水狼群,不過有點危險就是咯。”
範九思索了一下,“可以,你要多少?”
遊忱:“多多益善。”
他嘴角笑意更深,“要是你拿的夠多,或許我會因為加工那些玩意沒時間看書,而多借給你看幾天。”
範九不假思索地道:“成交。”
說完他連碗也沒放下,急匆匆地走了。
範十遠遠看着範九走了回來。
他沒聽到剛剛幾人的對話,隻看到範九過去跟遊忱說了很久,而溫執予一直在不遠處默默吃魚。
他驚訝地指了指溫執予,又指了指範九,然後做了個攤手的疑惑動作。
範九沒時間搭理他,把盛着魚的碗往他面前一丢。
“你的晚飯,我要出去一趟,天亮前回來。”
“什……”
範十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眼睜睜看着小九戴上面具和腿蹬,一眨眼就消失在水面上。
什麼跟什麼啊!
還以為這個死木頭終于開竅了!
範十憤憤不平地抄起碗,往嘴裡夾了一筷子魚肉。
還……還挺好吃!
另一邊,夏芙蕾看着範九的背影,疑惑地問:“那個哥哥為什麼願意替你去找東西哇?”
遊忱歪了歪頭,“因為他有事求我,這叫等價交易。”
話剛說完,一個空碗擺到了他面前。
“你不該讓他去。”
平靜的聲音響起,遊忱回頭,對溫執予挑起一邊眉毛。
“怎麼說?”
溫執予微微皺眉,環視四周水面。
寂靜的玻璃海在月光下泛着屍骨般的冷色,像一團凍僵的磷火,而他們腳邊的篝火是唯一的暖色調。
晃動的火光照亮了半個白塔。
“你不覺得……這裡太靜了嗎?”
不止是現在,從他們進入玻璃海,這裡就安靜得過分。
按照原身的筆記,玻璃海中除了水狼,還居住着一些毒性很強的蝴蝶、蜘蛛以及食腐的渡鴉。
可他們一個都沒見到。
就連輪胎周圍灑的那些草粉,都沒有被食胎蟻動過的痕迹。
連聲音都沒有。
“能讓動物放棄獵物躲避起來,說明附近有什麼讓它們畏懼的東西。”
溫執予輕聲道。
周圍陷入沉默。
有些疑惑為什麼遊忱和夏芙蕾都沒有回音,溫執予回頭看去,發現兩人正以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着他。
“哇哦。”夏芙蕾酸裡酸氣地開口,“溫先生在擔心那個小哥哥,溫先生好溫柔哦。”
遊忱酸裡酸氣地接道:“要是這種溫柔能分我一點就好了哦。”
溫執予:“…………”
……
吃完晚飯,三個傭兵又湊在一起聽灰燼回聲巢。
名叫金斯特的電台主播還在講泥之地的秘密往事。
他已經連講了三天,把路野、泠池雨和唐花嶼從五歲扒到二十五歲。
剛開始還保留了一些基礎的人設,到今天的故事小眼鏡(唐花嶼)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為愛黑化的病嬌仔,每天在房間裡對着已故愛人的照片又笑又哭,陰濕味極重。
而小帥(路野)是一個偏執狂,因為隻能得到身體而得不到心而越來越瘋,強制唐跟他在各個地方OOXX。
小美(泠池雨)則是一個用感情操縱兩人的綠茶,哪怕死了,也要成為白月光操縱唐的心。
總之非常炸裂。
傭兵們倒是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要點評幾句。
溫執予再次慶幸自己在這個世界不是什麼有名的人物。
無限遊戲裡雖然也有直播,但大多玩家隻關心副本攻略。
作為總分第一他也沒什麼心裡負擔,偶爾碰到一兩個粘着他非要當腿部挂件的,煩煩也就過了。
要是有朝一日要他登上這個灰燼回聲巢被造謠……簡直太恐怖了。
電台聲太吵,溫執予沒在外面待多久就回車上睡了。
玻璃海一如之前平靜。
零點左右水面上起了風,搖動着篝火的邊緣,連帶着被橘色火光籠罩的白塔似乎也跟着搖曳。
睡着的夏芙蕾打了個噴嚏。
辰溪摸了摸她的手,有些涼,于是起身回車上給她拿厚毯子。
平頭疤、獨眼瞎子和遊忱在守夜,電台裡的聲音從聒噪的八卦變成了舒緩的音樂。
水流般的旋律中,辰溪輕手輕腳地打開車門。
存放物資的後半截車廂與休息車廂間隔着另一道折疊門。
辰溪沒有開燈,打開手電筒進入小儲物間。
她和夏芙蕾的行李放在最靠前的位置,挨着傭兵們的速食罐頭。
翻找背包的窸窣聲響在狹窄安靜的空間裡顯得尤為清晰。
辰溪莫名有些緊張,手上加快動作,很快從背包裡找出厚毯子和一個防風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