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右後方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咔嚓”。
辰溪猛地一驚,手電筒一轉,飛快地向後掃去。
物資箱的影子被手電筒的光拉得很長,光束晃動間,她看到一個黑影一閃而過,飛快隐入了一個一米寬的箱子後面。
“誰!”
光束停在那個箱子上,照亮了周圍空氣中浮動着的灰塵。
一片寂靜。
是老鼠?
辰溪的心髒砰砰直跳,喉嚨也跟着發緊,她咽了口唾沫,一步步向那個箱子靠去。
就在這個時候箱子後又傳來“咔嚓”一聲,像是誰慌亂中踩到了什麼。
有人!
辰溪腦袋嗡地一下,頓時汗毛聳立。
老鼠不可能發出這種鞋子踩碎東西的聲音!
那箱子後絕對是個人!
念頭确定的刹那,她轉身就朝外面跑去。
“救……”
說時遲那時快,沒等她喊出聲,一隻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用力把她拉回了儲物間。
“唔……”
辰溪瞳孔一縮。
那黑影把她摁在地上,掙紮中,辰溪看清了黑影的容貌。
是那個偷過他們罐頭的幸存者?!
男人受傷的手上依舊纏着破布,傷口似乎做了簡單的處理,身上更髒了,沾滿了灰塵和柴油。
他的臉扭曲成一團,表情猙獰,泛着死人般的慘白。
辰溪驚恐地看着他。
他是怎麼跟過來的?
他一直跟着他們嗎??
隻見男人顫顫巍巍從口袋裡摸出一把小刀,死命捂着辰溪的嘴,語無倫次地說: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辦法活下去,我必須跟着你們回避難區……”
“你是個好人……但我不能讓他們發現我,不、不然那些傭兵一定會殺了我的,就拜托你好人做到底,對不起……對不起……”
他說着揚起手中的刀,嘴裡依舊咕哝着道歉的話,眼裡卻沒有一絲憐憫,狠狠朝着辰溪的脖子紮去。
眼中閃過一絲絕望,辰溪任命地閉上了眼。
而就在刀尖碰到辰溪脖子的刹那,她的眼睛卻突然再次睜開。
混亂的黑色線條從她眼睛裡流了出來,順着刀尖爬上男人的手腕。
“什……什麼……”
男人頓時露出驚恐的神色。
他張大嘴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原本捂着辰溪的手不受控地放開,拿着刀的手緩緩變換了方向,從對着辰溪的脖子變成了對着他自己的脖子!
黑色線條還在往外蔓延,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筆在周圍瘋狂塗抹。
線條間睜開一雙雙眼睛。
它們形态各異,有長有圓,但無一例外都是由粗糙的線條勾勒,像小朋友比着不同的參考塗出的簡筆畫。
那些眼睛中的眼球四處旋轉了一下,不約而同全部看向了畫面中心的男人。
“原來是這樣。”
辰溪慢慢坐起身,在男人驚恐的目光中用夾雜着小奶音的雙重聲音開口道。
“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你隻能自己學會。”
“芙芙明白了。”
她喃喃着。
“芙芙明白小黑的意思了。”
男人急促地呼吸着,在無數眼球的注視下一寸寸将刀插入自己的脖子,連一句喊叫都發不出來,“咚”地一聲倒在了地上。
“依靠别人是沒有用的。”
辰溪,或者說是夏芙蕾,緩緩伸手,像安慰小孩子一樣拍了拍男人的腦袋。
“爸爸媽媽會丢掉沒有用的孩子,大家也不喜歡隻會哭的小朋友。”
“每個人都有自己重要的東西,芙芙不是他們重要的東西。”
“所以,芙芙得靠自己才行……”
……
警報聲驟然響起!
黑色的線條逐漸消失,像有人用橡皮将它們一點點擦去。
一陣混亂的腳步聲後,物資間的門被猛地拉開。
巴士内的腐化探測儀瘋狂地“滴滴”作響,屏幕上的表情由【^_^】變成了驚恐的【*0*】,定位雷達上清晰地顯示出有一個腐化物出現在了巴士車上。
平頭疤左手的外骨骼“咔咔”迅速展開,眯眼看向地面上的屍體。
“腐化物呢?腐化物呢?哎喲我去……”跟在他後面的達哥一捂鼻子,“啥臭味,這誰啊這?”
他用刀子挑開把屍體翻了個面,“這……這不是那個小偷嗎?!怎麼跟到這兒來了?”
探測儀的聲音戛然而止。
平頭疤皺了皺眉,看向倒在一旁的辰溪。
年輕的義工捂着嘴,看着屍體的眼神既驚恐又茫然。
“發生什麼事了?”
辰溪的腦子一片混亂,“我……我不知道,我剛剛回來拿東西,發現儲物間裡有人,我想呼救,但被他拖了回來,然後……”
然後發生什麼了?
她停了下來,表情更加茫然。
“還能是什麼?”達哥提起男人的衣領嗅了嗅,“這玩意藏在油箱附近一直跟我們到這,估計是餓了出來偷東西,媽的不知道叫他偷吃了多少……”
他說着狠狠踢了男人一腳。
男人像破布一樣在地上滾了一圈,撞到了牆壁上。
“他要殺你,但你反殺了他?”平頭疤問。
辰溪揉着太陽穴,眼底晦暗無光。
“我不知道……應、應該是吧……”
她發現自己不太記得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有一個刀插進男人脖子裡的朦胧畫面。
“那就奇了怪了,你和他都不是腐化物,探測儀怎麼會響呢?”
達哥往周圍看了一圈。
“這車裡也沒其他人……啊……”
他話剛說到一半,就見某靠窗座位上的一團衣服忽然動了動。
衣服掀開,溫執予從中露出腦袋,懶洋洋地睨了圍在後半截車廂的衆人一眼。
靠在車門邊的遊忱緩緩挑起一邊眉毛。
“喲,早安。”
溫執予輕輕哼了一聲,裹着衣服靠在了窗上。
平頭疤眼底閃過一道銳利的光,“看來我們的巴士車上還有一個人。”
達哥撓了撓頭,“但他也不是腐化物啊?唯一的小腐化病人在外面躺着呢,總不能是我們儀器壞了吧!那就遭了……诶?等等!”
他忽然想起什麼,猛地看向溫執予。
“那天你要去找仿生人前,辰溪說你是病人,你是什麼病人?!”
辰溪聞言一愣,“不,他不是……”
溫執予輕飄飄打斷了她:“星雲症。”
話音剛落,兩把槍和一架外骨骼裝載電磁炮齊刷刷全都對準了他。
“喂喂喂……”達哥端着槍的手都有點抖,“這個玩笑可不好笑,搞半天我們隊裡有兩個腐化病啊……你剛剛在幹什麼?”
溫執予:“睡覺。”
達哥:“沒睡着睡着突然腐化嗎?”
溫執予瞥了他一眼,“我要是腐化了,你現在就不會這麼完整地站在這了。”
達哥:“你!”
眼見達哥要上頭,範十連忙上前,擋在了傭兵與溫執予之間。
“哎哎哎,各位爺,有話好好說,我們現在還不能确認儀器響是為什麼,況且腐化是不可逆的,溫先生現在好好胳膊好腿的,哪像是腐化了嗎?”
“他說不定隻是看着正常,裡面早就出問題了!”達哥吼道。
範十:“那就不能是探測儀壞了嗎?”
達哥:“那就更恐怖了好嗎!”
他說着“咔哒”一聲上了膛,對準溫執予的腦袋,“總之,他現在不能留在這!”
範十一愣:“那你讓他去哪?水裡泡澡?”
辰溪也走了出來,她腦袋依舊昏沉,但仍然為溫執予辯解:
“溫先生是星雲症沒錯,但他一直有好好吃藥,腐化不可逆,假如他剛剛出現異常,在沒有特效藥的情況下,不可能這麼快恢複。”
達哥:“你怎麼證明他之前都有好好吃藥?你又不是他的義工!”
辰溪:“遊忱是他的義工,他能證明。”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遊忱身上。
然而後者卻像沒事人似的靠在車門口,一雙俊俏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溫執予。
不肯定,也不否定。
溫執予看向遊忱,冰冷的視線與玩味的視線在半空對碰了一下,彈回了彼此的安全範圍。
達哥尖叫:“他都不認!他心虛了!”
平頭疤眯了眯眼,沉聲道:
“無論他之前是不是正常,既然儀器已經報警,他現在都不能待在這裡了,必須找個遠離大家的地方隔離,而且必須有人監視,直到确認安全才能歸隊。”
其餘兩個雇傭兵連忙跟着說:“對!他必須隔離!!”
辰溪還要說什麼,卻見溫執予從他靠窗的座位裡起身,拎起衣服徑直走向車門。
“你要去哪?”達哥的槍口緊緊跟着溫執予。
溫執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隔離。”
……
巴士外,風更大了。
營地在白塔下層,這座塔本身隻露出水面兩層,溫執予看了一圈,拎着外套往上層走去。
塔尖早就沒了,頂層的地面上開滿了灰白色的小花。
溫執予往花叢中間一躺,總覺得不是很吉利。
他又站起來,改為靠坐在半截牆壁旁。
眼睛剛一閉上,腦海中又浮現出剛剛的畫面。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不是很舒服。
溫執予抱肩蜷縮起來。
他不是那種因為一點誤解就記仇的人,比起傭兵的揣測,睡一半被吵醒反而讓他更不爽一點。
風吹動花葉,沙沙作響。
很适合催人入眠。
溫執予阖上眼,試圖忽略心裡那點不快繼續睡睡覺
然而喉嚨裡像塞了一團沙子,澀澀的,連呼吸都不暢快了。
沙沙聲中忽然混入了一個不太和諧的腳步。
腳步聲走到他身邊停了下來。
溫執予睜開眼。
半截彎月給他和面前的人都披上了一層薄紗,薄紗垂落下來,落在花葉上,像一條流淌的、銀色的河。
遊忱彎下腰,看着蜷縮在角落裡的小貓,輕聲問:“生氣了麼?”
溫執予沒有理他,重新閉上眼。
身側傳來窸窣響動,遊忱挨着他坐了下來,擋住了來自水面上的風。
溫暖的氣息籠罩了過來。
溫執予莫名覺得有些煩躁,他再次睜開眼,問遊忱:“你來幹什麼?”
遊忱比了個單片眼鏡的動作,“監視你。”
溫執予哼了一聲。
遊忱:“你是不是好奇我為什麼不承認是你的義工?”
溫執予:“我沒有。”
遊忱:“是這樣的……”
溫執予:“我說了我沒有。”
遊忱:“……要是我當時替你說話,他們就會覺得我偏向你,反而不讓我來監視,你看那倆人就是反例,對立時太早表态不見得是一件好事,要是我加入他們,你就得選擇跟瞎子或者達子一起睡,很可憐對不對?”
溫執予:“……”
遊忱從口袋裡掏出一塊葡萄味的軟糖,“吃糖嗎?”
不等溫執予回答,他已經把糖剝好送到了嘴邊。
溫執予沉默了一會,低頭把糖叼走了。
看着他眯眼嚼着糖,一臉滿足,遊忱又開口:“其實我一直很好奇……”
溫執予打斷了他:“其實你不用繞這麼多彎子。”
滑到嘴邊的話戛然停住,遊忱眼裡閃過一抹驚訝。
溫執予把糖咽了下去,“你想知道我的異能是什麼,為什麼别人的腐化都不可逆,而我卻能恢複。”
遊忱張了張嘴。
溫執予對着他勾了勾手指。
遊忱眼睛一亮,連忙湊近。
輕柔的鼻息撲在耳邊,溫執予把唇壓到幾乎貼着遊忱耳廓的位置,輕聲道:“因為神明在我身上降臨了,而神,不會腐化。”
遊忱:“……”
遊忱:“………………”
滿意地看到對方僵在原地,溫執予縮回屬于他的角落,嘴角勾起一抹壞笑。
遊忱:“你欺騙我感情。”
溫執予哼了一聲,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似乎覺得不能像遊忱那麼缺德,他又補充一句:“你的血能做抗腐藥,我的異能能逆腐化又怎麼了?”
遊忱又剝了顆糖,往他嘴裡一塞,“不說就不說,别敷衍我。”
溫執予愉悅地吃糖。
葡萄味,他最喜歡。
嚼完第二顆糖,遊忱又問:“所以,今晚是你殺了那個小偷嗎?”
溫執予微微揚起下巴,“是不是我殺的都跟你沒關系。”
遊忱嘴角一勾:“所以你早就發現他跟着了。”
溫執予瞥了他一眼,剛要問一句:“你不是?”卻忽然動作一頓。
半分鐘後,上塔的台階處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範十先是露了個頭,确認溫執予的位置後,笑眯眯地走了過來。
“溫先生?”他非常熟練地搭讪,“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們之前……”
“不記得。”溫執予幹巴巴地打斷了他。
範十一懵。
不記得??
話題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他當拾荒者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碰到這麼強的話題終結者!
可惡!不愧是地下組織的領導者……果然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接近的……
但範十是誰?他很快調整過來,再次露出笑容。
“沒事沒事,那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我叫範十,您可以叫我老十。”
飛快地介紹完,沒等溫執予說話,範十一拍大腿,勁就上來了。
“剛剛那些雇傭兵實在是不講理!您放心,我一定站在您這邊,什麼腐化?我之前探測過您,一點問題也沒有!我看就是他們的探測儀出問題了,我跟你說,避難區裡造的東西,超級不靠譜……”
範十唠唠叨叨,從今晚的事唠叨到之前醫院的事,又唠叨到他在119公路“意外”得知溫執予“遺物商人”的身份。
礙于遊忱在,他沒有一口氣說出精衛組織,但溫執予已經從他的語氣中聽出這個人把他的老底都打聽得差不多了。
一個拾荒者,隻憑一面之緣,就從一個路人嘴裡打聽出原身幾乎全部的隐藏身份。
這個範十……不一般啊……
溫執予忽然對他産生了興趣。
或許,這個拾荒者能幫自己找到原身發放瓶蓋的足迹,從而幫他一點點把那個瓶蓋教扼殺掉。
他認真地聽完了範十的唠叨,問了一些他所知道的遺物商人溫執予的消息。
範十幾乎立刻聽出他在套話。
但他把這個套話理解為溫執予在試探自己,于是答得非常爽快。
從範十嘴裡,溫執予得知原身的足迹遍布119公路,甚至延伸到更往西的915号避難區。
真是煞費苦心啊……
溫執予實在不明白,原身靠瓶蓋+遊忱的血到處坑蒙拐騙,招募這個瓶蓋教到底是為了什麼。
如果是為了圈錢,他大可以高價出售用遊忱的血弄出的那些抗腐藥,絕對比養小粉絲賺得多。
又或者他喜歡别人崇拜的感覺,是個心理變态——這倒是有可能。
最糟糕的猜測,他看不慣目前廢土上三足鼎立的局面,要組建出第四大組織,成為真正的上位者……
雖然離譜,但也能理解。
總不能真的是要結束什麼末日吧?
如果真是如此,原身本打算召喚個神,卻召喚來了另一個世界自己。
那此時此刻,他的計劃已經失敗了。
溫執予不介意為這個已經失敗的計劃小小地兜個底,以此換來他平靜的升級回家之路。
又跟範十聊了幾句,各懷鬼胎的兩人就算是認識了。
範十親切地握着溫執予的手,跟他告了别。
溫執予長長地舒了口氣,準備窩回他的牆角。
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剛剛一直沒說什麼話的遊忱正站在塔的邊緣,低頭看向水面。
心裡泛起一絲疑惑,溫執予走到遊忱身邊。
後者見他過來,做了一個“噓”的動作,随後指了指水裡。
溫執予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瞳孔猛地一縮。
隻見寂靜無波的水面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浮現出了一個巨大的黑影,正停在白塔的下方,緩慢地,一起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