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黛意手指輕扣窗沿。
須臾。
她起身關了窗牖,上了床榻睡覺。
算了,今日不宜動手,得另選黃道吉日。
府内燈籠亮起,信鴿穿過姜黛意的院子,目标明确地飛到了雲欽寝屋的窗邊。
雲欽覆着薄繭的颀長指節托起信鴿,另一隻手抽出上面泛黃的紙卷後便揮手讓信鴿飛走。
【天阙少主,千相所為。】
看着上面的消息,雲欽極淺的茶眸微暗,接着指尖火光匝現,紙卷漸漸消失變成一抹黑灰。
喉間甜腥湧上,雲欽欲調動内力壓制毒素,丹田之處卻空空如也,他幹脆放棄調息,轉身去銅盆裡洗幹淨手上的紙灰,泛着漣漪的水裡倒映着雲欽如溫玉的面容。
告訴他妹妹身份有疑的,也是這個人。
十四年前王室衰微,諸侯争霸,是天下最亂的一年,江湖高手全被各諸侯國以王權富貴招攬,由此出現了勢力強盛的三大家族,燕陵雲家、平虔羌家、七涼江家。
彼時雲家雖勢大,卻遠遠比不上另外兩家,兩虎奪食豈能容他人分羹。
雲家被打壓腹背受敵,險些被滅門。
為了保住血脈,雲家長輩便拼死将三歲的雲欽同尚在襁褓之中的雲妡兩兄妹托付給心腹送出燕陵城,暫避鋒芒。
下人帶着他們兄妹二人隐姓埋名躲在一個小村落裡苟活,下人倉惶中帶出來的銀錢很快使完,一時之間連那些難以下咽的粗糠都吃不到。
為了讓他們活下去,下人隻好冒險出去尋些活計糊口。
可亂世紛争之中性命都難保,更不論其他,一次遇到強盜打家劫舍,雲欽險些喪命。
而妹妹……卻被抱走一直遍尋不知其影。
直到七年前,雲家幾個保住性命的長輩尋到雲欽,重新以鐵血手段恢複雲家的勢力。
不久之後長輩便告訴他,妹妹雲妡……也找到了。
寒涼二月雨細風輕,小小的雲妡如一個泥糊的小人兒,縮成一團蹲在他寝屋的牆角下發抖。
她身上灰撲撲的粗布衣裳髒得看不出來裡面裹了個人,身上的陳年舊傷觸目驚心,她無法聚焦的眸光一片死寂,仿佛下一刻便會死去。
直到下人小心翼翼的聲音提醒他:“雲欽公子,經過您族中長輩的再三确認,她……的确是您的妹妹雲妡姑娘……”
“姑娘被尋到時,又聾又瞎滿身是傷,正靠在枯樹邊啃那些幹癟的樹皮果腹……應當是受了很多罪……”
“姑娘害怕得很,一感覺到有人靠近便極為抵觸,又抓又咬的,好些長輩下人都被抓傷了,實在沒有辦法了才送到您這裡來,看看您有沒有法子稍加安撫……”
雲欽猶記得雲妡尚在襁褓中時,隻要他抱她,她便張着一雙明燦燦的眸子對他笑,撲騰着小手要親近他,可是如今她的眼眸裡卻盡是灰霾、絕望。
揪心的刺痛從心底湧出,難以控制,雲欽啟了啟唇,卻發不出聲音,半晌才輕輕出聲遣散下人:“你們先下去吧。”
下人将手裡端着的水盆和臉帕放在院子裡的石桌上,“公子,這是用來為姑娘淨臉用的,大夫說姑娘身子極弱,怕沐浴會染風寒,待姑娘适應兩日服些水土再派婢女伺候她沐浴。”
雲欽颔首。
下人行禮退下,走前無奈地搖搖頭。
雖然知道公子與眼前瑟瑟發抖的姑娘是親兄妹,但還是怕一會兒雲欽受不了那小姑娘過激的行為,忍不住動手打她。
這雲妡姑娘不知在外頭經曆了什麼,隻要感覺到有人碰她便又哭又鬧,下死手死口一副想弄死對方的架勢,着實難哄。
雲欽公子也在外數年,尋回來時也沒雲妡姑娘這般唬人的情景,兩個同行離開的小厮悄悄道:“看來接下來的這些時日,雲欽公子有得罪受了。”
“哎呀你小點聲……不過這姑娘看着瘋瘋癫癫的,雲欽公子也才剛被尋回來,脾氣秉性還不清楚,他同他那妹妹那麼多年沒見,那點子親情還不知道剩多少,能耐得下性子哄嗎?”
“我看難……誰知道呢,可畢竟是親妹妹,總不能扔出府去不管吧?”
下人走後,雲欽蹲下身子,試探着朝她伸出手,他知道雲妡此刻聽不見看不見,所以沒有說話,隻是小心翼翼地探手想碰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