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廈二層裡的人潮來來回回,時聞懷裡摟着個比他低一頭的女孩兒,當然格外吸引人視線。
江唯一從他懷裡掙紮出來,觀察着時聞臉的輪廓。
他的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要說是長臉怪,那就完完全全是在憑着自己的美貌毫無顧忌自黑。
有點讨人嫌。
江唯一闆起臉,帶幾分嚴肅地說:“你要不要換給我看看?”
時聞疑惑:“現在?”
“對,”她确定,“就現在。”
這間商廈剛開不久,從二樓到三樓都引進了幾台新鮮的設備。
江唯一早就盯上了右邊角落的一台,其他的KTV包間被占滿,隻有那台還剩餘着,能夠構成她和時聞的二人世界。
她拉住時聞的手過去,掃完碼付完款,敲定了一個小時的練歌時長。
江唯一拿起擱置在點歌台上的話筒:“想聽什麼?”
時聞頭也不擡,從她用來放置鞋墊的手提袋裡拿出鞋墊,繼而輕描淡寫說:“我們不是來換鞋墊的嗎?”
江唯一瞄他一眼,神情寫得明明白白——你有點直。
時聞不自覺放下手中正事,稍微思考幾秒:“情深深雨濛濛?”
江唯一有點疑惑:“情深深雨濛濛?”
“嗯,”時聞說,“這是我媽最喜歡的歌。”
江唯一的心髒霍然一撞,餘光掃在他手裡。時聞修長幹淨的指節裡,她送的鞋墊肉眼可見做工粗糙,跟親手縫制的程度,肯定沒辦法比。
興緻頓然而止,江唯一擱下話筒,小心擺正回話筒架上,悶悶說:“不唱了。”
時聞擡眼:“不唱?”
“嗯,”江唯一說,“你鞋墊也别換了。”
時聞微怔,随後快速下定論:“鞋墊回家換,我來給你唱。”
江唯一呆坐在高凳上,老實看着他的指尖在選歌界面滑動,過半晌,他拿起話筒:“情深深雨濛濛,多少樓台煙雨中,記得當初你侬我侬,車如流水馬如龍…”
玻璃門外人潮來回,江唯一的思緒躊躇交錯,恍然間,她隻看見了時聞一個人的臉,隻聽得見他一個人的聲音。
“天也無盡地也無窮,高樓望斷情有獨鐘,盼過春夏和秋冬,不唱了,”時聞忽然擱下話筒,“音質不是很好。”
江唯一被鬼使神差般,不自覺拿起話筒,接上最後的高潮一句。
“盼來盼去盼不盡,天涯何處——”
“是歸鴻。”
“……”時聞無言地盯住她,空氣裡不知覺間,有無形的沉默在發酵。
江唯一後知後覺,變得窘迫起來,臉像被熱火燒滾一樣。她轉移話題的功力迅速:“我要去廁所!”
時聞:“……”
他從手提袋裡拿出沒來得及換上的鞋墊,坐高凳上,将它塞進鞋裡。
長了。
不過沒事,他墊上另一隻,走出迷你KTV。
江唯一出來,時聞正站在門口等她,高高瘦瘦,像棵修長利落而又挺拔的松。他望見她,唇勾上點懶散的笑:“現在買鞋墊,還興送刺繡服務?”
江唯一:“啊?”
“别裝,”他沒留情直接指出,“我都看到了。”
“……”江唯一的腳趾頭在鞋裡蜷縮起來。
或許人,就是被矛盾所充斥的生物體。
她在事先選好了鞋墊,又在鞋墊邊緣縫上自己的名字——
J only
既害怕着時聞會覺得她是在可憐他,又在心底裡暗自期盼,時聞能夠發現她的這份小心思。
江唯一獨一無二的限量款,她隻想時聞擁有。
隻能讓他擁有。
-
時聞沒再不知趣提問,轉身而走,算是給她台階下。
江唯一亦步亦趨跟上,走到地下停車場,時聞把枚火機遞了過來:“待會緊張的話,就玩這個。”
江唯一莫名其妙看了他眼:“我不抽煙啊。”
“知道,是讓你玩,”時聞淡聲說完,又别有用心補了句,“回禮。”
江唯一摩挲住打火機的銀色身體,忐忑不安擡眼:“真舍得送給我?”
看上去很有曆史感。
“你喜歡就好。”
霎時間,心底裡像被草莓味棉花糖塞滿,有小人在跳歡快的歌。江唯一把火機放進新買的棉布挎包裡,時聞上車後眼神看來:“怎麼偷買了這個?”
意思是太便宜?
“大牌藏後面呢,”江唯一沒在乎說,“我要配配你的氣質。”
時聞的表情霎時間變得難以言喻:“我看起來很窮?”
“沒有,”江唯一認真地給他解釋,“你的臉很富貴,身體看上去也很富貴。”
時聞:“……”
他琢磨了下意思,揚揚眉毛問:“你是在罵我嗎?”
“真沒,”江唯一再一次認真解釋,“我想表達的是,就算你很窮,很醜,我也不會嫌棄你。”
“……”
“因為,”她笑嘻嘻說,“我已經認定了你的靈魂。”
時聞正視前方,手漫不經心扶住方向盤,沒再說話。
江唯一探過腦袋來,懵裡懵懂問:“鞋墊還合腳嗎?”
他視線也不偏:“合腳。”
-
和時越的見面地點定在日料店,時聞和江唯一到了門口,在服務員的引領下走向最後一間。
回廊上是清一色的木制滑軌門,繪有山水或是奇形怪狀的印象派生物,古色古香又頗有現代風的意味。
服務員推開木門,盤坐在矮桌後的男人正裝鷹眸,其他五官和時聞多少有些相似。
江唯一在心底裡下定論,看來外甥像舅這話果然不假。
她和時聞在時越的對面坐下,動作顯得有些拘謹,時越頭也不擡,掀開菜單淡淡問道:“吃什麼?”
他的周身總是圍繞着股冷漠疏離的氣息,江唯一被無形中波及到,低下了眉眼回答:“随意。”
時越淡聲說:“那我就随意了。”
他的指尖在菜單上滑動,服務員守在一旁暗中記下,江唯一視線偷偷越過紙面,看到了女服務員微訝的表情。
隻點這些菜嗎?
她仿佛解讀出了這重深意。
江唯一藏在桌底下的手更緊張,不知不覺中,被隻冷冰的手掌緊握住。
沒事——
時聞看過來,在她的手心裡快速劃拉了這兩個字。
“小舅,”而後,他客氣過頭的聲音響起,“我帶我女朋友出來是見面,順便吃個飯,不是讓你給她下馬威的。”
時越啞然了下,笑着說:“行,長本事了。”
“你是不是忘了,當年光着屁股跟在我身後到處跑的事了?”
“我沒穿過開裆褲。”時聞頭也不擡翻開菜單,示意服務員再加了些菜。
劍拔弩張的氛圍進行到了白熱化階段,為了避免這兩舅甥為了她打起來,江唯一瞄準道色澤鮮黃口感酥脆的天婦羅,殷勤用筷子想要去觸碰它的身軀。
對桌冷淡的聲音憑空響起:“先從味道最淡的開始食用。”
“……”她這都還沒挨到邊呢。
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
結束了會面,江唯一靠在車裡的座椅,悶悶不樂的樣子,完全不想搭理任何人:“你舅舅是不是讨厭我?”
沒頭沒腦的話又在波瀾不驚的空氣中響起,時聞邊倒車邊掀着眼皮:“沒。”
“他讨厭你,就是讨厭我。”
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敷衍,他又鄭重強調加上了後面這句。
江唯一在内心盤算着自己的小九九,心很快因為時聞後面的那句話快樂起來,她的手逐漸向左緩慢地越過阻隔他們的扶手盒。
碰到薄薄的西裝褲面料,手感很好,尤其是面料下隐藏的肌肉碰上去結實又富有彈性,隔着布料都能感受這份蓄勢待發的力量感。
時聞停下轉方向盤的動作,看了過來:“你在幹什麼?”
低沉的嗓音,使得車廂到處彌漫上暧昧的氣息。
江唯一毫不客氣發話:“我想去你家。”
時聞:“……”
随後去他家的确是去了,不過有人老實地鋪好了地鋪,将床上的寶貴地盤拱手讓她。
“睡覺了。”他給她掖好被窩,躺在地鋪上,毫不留情拍上了燈。
江唯一盡量不讓自己的語氣裡暴露出失望:“為什麼不一起?”
時聞:“怕發生些不可預計的事。”
“……”
她的表情頓時詭秘莫測起來,話聲結巴了下:“那,那你昨晚還說搬床。”
時聞淡淡沒感情說:“逗你玩的。”
江唯一:“?”
“感情騙子?”
他沒吱聲。
江唯一又試探着喊了句:“騙子?”
粗沉了一拍的呼吸聲在黑暗裡來得很及時,江唯一毫無預兆被撲倒在枕頭上。
時聞的桃花眼漆黑,眼尾勾人地上挑,藏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他啞聲,像是質問一般:“你再喊一句。”
“……”江唯一結巴了下,“騙…騙子。”
“……”
卧室裡的窗簾是半遮光,漏了些清冷的月光進來,時聞的桃花眼愈發濃黑深邃,直到江唯一看不清的程度。
她的心髒明顯鼓動幾拍,真切地感知到有隻小鹿躲在她的心裡活蹦亂跳,迫不及待要搗起翻天覆地變化。
她喉嚨滑動,小心翼翼試探着又喊:“騙子?”
時聞的手毫無預兆從被窩的邊緣探了進來,像是突然間就爬上了她的地盤一樣。
他觸到她絲滑的睡裙裙擺,江唯一的長腿立馬發顫,身體在一瞬間像過電一樣,酥軟到了她接受不了的程度。
時聞熱烈親吻着她,他的吻冰涼到像是薄荷味道的糖果那樣,冷冽又可口,他的氣息盡數被渡到她的口中。
江唯一攀住他肩,嗅着他身上殘留的讓人安心的煙草味,明明不算濃烈,但卻讓她這個從來不抽煙的人感到安心。
他們兩個人隔着兩層睡衣的布料,輕柔又絲薄,他肌膚上的溝壑傷痕她都能察覺到。
吻愈發熱烈,時聞終于支起大半邊身子,左手伸到在床頭櫃上不斷摸索。
江唯一遲鈍了拍,硬着頭皮解釋:“昨天我不是出去買菜了嗎?剛好結賬的時候看到櫃台花花綠綠,我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正好我多看了幾眼,那個櫃台的人員又很兇,他說你沒錢就别看,看什麼看?”
所以,最後江唯一遲疑地給出了答案,指示時聞下一步的舉動:“我包裡就有,你可以去拿。”
時聞:“……”
他徹底僵住,徘徊猶豫的手停下,過了幾分鐘,嗓子像是被火燎過一樣的啞:“睡覺。”
“……”
窗外的月光應景一樣短暫黯淡了瞬,江唯一撐着自己腦袋看往地鋪上,時聞規規矩矩給自己蓋上被子,仿佛她江唯一在他眼裡就是不存在。
她胳膊肘撐枕頭上,耷拉着眼皮喊了喊:“騙子?”
時聞沒反應。
江唯一又喊:“騙子?”
時聞還是沒反應。
行,她沒魅力了。
清晨醒來,手裡酸軟的知覺在提醒她,江唯一轉過腦袋看見時聞,他的臉迎上晨曦的微弱光線,睫毛漆黑而纖長卷曲,皮膚是任何男人都比不了的細膩。
他的左手伸到她的被窩裡,在她不知情還很生氣的情況下就偷偷攥住了她,竟然都不經過她的同意。
江唯一伸手撥弄了下時聞的睫毛,從床頭櫃上抓過手機注視屏幕,一分鐘,兩分鐘…
八點一過,她咕哝道:“騙子,起床了。”
“……”
時聞掀開眼皮,桃花眼裡情緒混沌。
左側,江唯一撐住自己的腦袋,像是倦懶的貓咪一樣,眯着眼睛打了個哈欠:“早啊,男朋友。”
時聞沒搭理她。
立刻有人很生氣地說:“你是想讓我像昨天晚上一樣叫你騙子?”
“……”時聞松開她的手,面無表情走向洗手間。
江唯一從床上蹦起,緊緊跟在後面,從他的身後環抱住他的腰。
初晨冰涼的氣息籠罩他們兩人所在的區域,但身前貼合到的溫度适合,江唯一第一次有了一種,名為家的錯覺。
時聞漫不經心在牙刷上擠着牙膏,用水杯接過溫水,把兩樣東西同時遞給她。
江唯一仰頭尤為認真地說:“我昨晚好像聽到,你做夢說夢話了。”
時聞:“什麼夢話?”
江唯一逗他玩:“喊了我好多聲的寶寶。”
“那就是了,”時聞毫無感情接,“我昨晚夢到你養了隻小狗,小狗很乖,你摸着它的腦袋總愛溫柔喊它寶寶。”
江唯一好奇:“然後呢?”
時聞:“然後我就喊你寶寶。”
江唯一:“?”
江唯一=狗?
後知後覺領悟過來被戲耍,她怔在原地思考了下,随後遲疑反擊:“寶寶?”
時聞瞥了她眼。
江唯一再喊:“寶寶…”
時聞終于有反應,“你好像個傻子。”
他把牙刷和溫水遞給她:“刷牙。”
江唯一不服氣,牙刷頭把腮幫子戳起個不大不小弧度。
身旁人若無其事低晲着半身鏡裡的她,過了半會兒,江唯一的耳尖被極快一陣溫熱掠過。
她擡頭,視線遲鈍地和時聞對上。
他笑了下,好看自然的慵懶模樣:“寶寶。”
……
今天的安排是去江唯一的家裡拜訪,她在昨晚就有事先和江覽溝通過,得知她要帶男朋友回家,他沒表先出什麼特殊的情緒,隻讓她自己看着決定。
是周末,江家的一群人難得齊聚,就連被從看守所裡放出來的江緻明,都老實本分呆在座位上沒有四處挪動。
菜色上桌,江唯一和時聞坐在一邊,江覽在上位,對面穿花襯衫的男人和雪紡衫的女人面容相似,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模樣。
江唯一視線低垂,往時聞的碗裡夾了一小筷子菜:“多吃點。”
藍雪如瞥見他們舉動,委婉笑着說:“是啊,多吃點,這是一一第一次帶人上家門呢。”
時聞剛擡起的筷子一頓,天生帶有良好的教養一般開口:“同學呢?”
“同學啊,”藍雪如笑着解釋,“這些哪有男朋友重要?”她一句話,就把這件事笑着揭過去了。
江唯一扯了扯唇笑,沒有再出聲。
時聞給她的碗裡夾了筷子菜,低聲道:“寶寶…”
江唯一微怔。
時聞旁若無人地給她繼續夾菜:“多吃點。”
江唯一勾唇,嘴裡沒滋沒味的飯菜,一瞬間變得色香味俱全起來。
她點點下颚:“好。”
用餐結束後,藍雪如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商談,時聞在别墅外邊的花壇等她,回到房,她的房間窗戶正好對上時聞的身影。
他站在花壇前,斯文筆挺的模樣有些拘謹,不是一貫在她面前玩世不恭還會偶爾調笑的他。
“一一,你爸最近…”耳邊的話聲傳來,江唯一收回視線,正視上眼前的藍雪如。
她保養得很好,皮膚到了奔四的年紀幾乎還吹彈可破,五官明媚,眉眼綻開描上了精緻的妝容。
是男人一向都會喜歡,并會為之深深迷戀的女人。
江唯一窩在懶人沙發,右手懶洋洋挦着身旁毛絨熊上的毛,熊是棕色,要不是她念舊,這隻熊早就被冷落到倉庫裡去了。
藍雪如還在繼續:“能不能跟你那個小時說一下,讓他小舅出出面,就一下就好,也不用什麼特别麻煩的事,你知道,那塊地對我們家有起死回生的作用——”
“媽媽,”江唯一擡了眼,挦毛的動作停止,“你除了這個,就沒有别的要和我說的了嗎?”
藍雪如稍顯遲疑,江唯一勾勾嘴角,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掀了眼皮說,話裡帶幾分冷淡。
“如果能幫的忙,我是一定會幫的,但我昨天,才見過他的小舅舅。”
“人家不喜歡我,”她松開她的手,哀愁地站起來歎了口氣,“這有什麼辦法呢?”
“……”
“我呢,你知道的,”她笑了笑,“我是個很不讨喜的人,這和我的家庭教育,或許也有一定的關系。”
藍雪如的表情有了變化,翕動嘴唇說:“唯一。”
“我走了。”江唯一挎起麻木挎包,樸素的綠色長裙搭在腳踝,兩樣都是很便宜的東西,耳朵上的珍珠耳環,是便宜的淡水珍珠。
“我男朋友還在等我,”她又說完,回頭朝藍雪如看了下,“媽媽,生日快樂。”
“提前預祝,”她沒什麼感情地申明,“以後我可能會暫時和他同居,直到感情破裂以前,都不會回來了。”
“……”
心情莫名地放松了很多,江唯一走出别墅大門,陽光刺眼,時聞站在花壇前,像被鍍上了一層金輝。
她朝他笑:“在看什麼?”
時聞:“這裡的花開得很好。”
都是玫瑰。
“是我澆的,”江唯一有些得意洋洋地說,“厲害嗎?”
時聞松了唇角:“厲害。”
“不說别的了嗎?”
“說什麼?”
“我還以為,”江唯一笑,“你會試探着假裝一句,我好羨慕你啊。”
“嗯,我好羨慕你,”時聞淡不可聞說,“你喜歡玫瑰嗎?”
江唯一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平底帆布鞋上,聽到這迅速轉移的話題不由得一滞,随後,果斷地回答說:“不喜歡。”
時聞:“為什麼?”
江唯一:“我小時候,總是被刺紮到。”
時聞:“之後呢?”
“之後我媽,總會抱着我說我不小心,但她又沒像其他大人那樣打我,她給我送了隻毛絨熊,說我可以去玩軟乎乎的東西,不必去硬碰那些刺。”
“再之後呢。”
“再之後,我知道了她不是我媽。”
時聞偏眼看過來,江唯一笑得輕松:“故事還行嗎?”
他沒說話。
“江唯一!”身後江緻明的聲音比時聞的回答要更及時,她回頭,挽着時聞的手自然而然松開。
“怎麼要走了都不說聲?”江緻明走過來,目光沒像在餐桌上那麼客氣。
他不懷好意地在時聞身上上下巡視兩眼,幹笑着說:“怪不得你不肯和李家聯姻,原來就是為了這個小刑警。”
“你還不是被刑警抓起來了?”淡若無聲的反擊令江緻明一僵,他臉色突變,尴尬的神色一覽無餘。
他小聲了些,提醒她說:“這是外面呢,說話注意點。”
江唯一被江緻明逗得想笑,他腦子可能是天生就傻,有時候總會說出很多口不擇言的話,不過腦,用來形容的可能就是他這種人。
時聞掀了眼皮:“你們聊完喊我。”
他走到他們視線能夠見到的範圍,端正筆挺地等着她,江唯一立刻不動聲色小退半步,江緻明看了着急道:“你怕什麼呢?我是你哥。”
“我從爛尾樓裡被救出來的時候,沒見你這麼親熱。”江唯一禮貌地提醒他這樁事實。
她從爛尾樓裡被救出來後,江緻明和江覽對她的态度如出一轍,直到聽到了時聞有個小舅舅,對她的态度才算是有所好轉。
“江唯一!”江緻明的聲調剛提高,餘光望見視線可及随時能趕到的時聞,壓低了聲音,“一一,你就幫咱爸這一回,事情的重要性,媽剛才在房裡不是都跟你講清楚了嗎?”
“再說,”他說,“我也沒惦記着你用高跟鞋砸我那事,我都這麼大度了,你就不能寬容寬容嗎?”
江唯一淡聲地說出事實:“我又不繼承家業。”
“江唯一,”江緻明真咬緊了牙根,“你要是把這事辦成了,到時候跟李家的聯姻,不就好談條件得多?”
“我是商品嗎?”
江緻明霎時無言以對。
江唯一的目光在江緻明身上掃視了圈,好整以暇說:“還行,懂得軟硬兼施,成長了。”
江緻明憋紅臉,連個屁都再放不出來。
江唯一懶洋洋說:“爸心裡想什麼,要做什麼,你讓他自己來跟我說。”
她轉身,又側頭回看了眼:“别躲在幕後,還充當軍師呢?”
時聞站的地方上方有株梧桐,陽光被枝葉割離出斑駁的形狀,他臉淨白,睫毛卷曲,很像一幅畫。
江唯一伸出雙手,拇指食指分别伸出合攏成相機的方框形狀,把他收進景框中。
咔~
心裡的聲音沒落。
“江唯一!”江緻明狠狠一扯,她的右手手腕被他擒住,腕骨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勒起一圈紅色。
江緻明:“你怎麼說話的?我們家是這麼教你的嗎?”
“你們當初,也沒一句好話。”
不管是從八歲得知藍雪如隻是江緻明的母親開始,還是從爛尾樓裡出來後,回到家裡的那些天。
她都沒有,聽他們好好和她說過話。
仿佛她隻是一件商品,一件随時可以被送出去的不值錢的商品。
“放手。”在花壇那邊的時聞見到場景,大步跨來。
他走到他們的眼前,同樣握住江緻明的手,冷眼盯着他,再斯文有禮地重複了遍:“放手。”
江緻明被力道桎梏住,掙紮不得,憋紅了臉說:“你先松!”
時聞沒有和他客氣,輕輕往後一推搡。
江緻明立刻被推搡到了後方的地方,摔了個不小的跟頭。
時聞看着他沒什麼情緒,淡不可聞道:“哥哥就是這麼欺負妹妹的嗎?”
“她不是我妹!”江緻明大吼,捂住臀部道,“哪有砸人臉的妹,還有奚落哥哥的妹妹?”
江唯一覺得丢醜過了頭,她實在不想讓時聞看到她們家裡人丢醜的模樣,她拉上他的手:“我們走,别說了。”
江緻明的聲音拔高八個度,從身後傳來:“江唯一,你以為我爸今天這麼好說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嗎?”
江唯一沒搭理他,江緻明再不客氣地吼道:“你要是走了,就别再回這個家!”
“行,”江唯一頭也不回道,“一言為定。”
江緻明被氣得不輕,想要再吼,身前的男人轉過身來,沒什麼情緒地看着他:“你好煩。”
江緻明的表情瞬間凝固了下。
時聞随後像是意識到了這句話不合适,又輕描淡寫地改口:“不對,是烏鴉好煩。”
江唯一:“……”
回車裡後,時聞從應急藥箱裡拿出軟膏,往江唯一的手腕上抹了圈,頭也不擡地輕說:“我們去江甯吧。”
“嗯?”
時聞沒說話。
江唯一自顧自琢磨着:“醜媳婦總得見公婆?”
時聞笑了下,擡起眸和她對視:“嗯。”
“不對,”江唯一察覺到了些不對勁,“你今天,怎麼這麼善解人意?”
“我不是個善解風情的人,”時聞淡聲說道,“但我總會在你需要的時候,盡量不那麼直男。”
車窗外的陽光恰到好處地透進來,時聞揉着她手腕的手微頓,放緩了語氣,不是那麼熟練地強調道:“因為你的開心,就是我的開心。”
江唯一的耳朵逐漸燒紅,連脖子也被這份燙意波及到,無孔不入,像要烙到她的心裡去。
把她的心髒燙穿,烙下一枚時聞的名字,深刻到沒辦法消除。
時聞忽然松開她的手,脫下了西裝外套後毫無預兆搭在她的頭上,他用不帶什麼感情的語氣說:“想哭就哭,我在。”
江唯一吸了下鼻子,反駁道:“我不想哭。”
時聞:“我在。”
“你這人怎麼回事?”她笑着說,“我都明明說過我不想哭了。”
時聞看着她,眼尾漸漸垂下來,手攬住她的肩膀。
江唯一的肩頭聳動了下,西裝外套裡傳來了她細微嗚咽的聲音:“我知道,有油水的地,誰都想要嘛…”
“但你說,像我們家這樣,在女兒第一次領着男朋友上門的時候,争前恐後擠破腦袋的場景,你是不是第一次見到?”
時聞沒說話。
江唯一說:“你小舅舅,好像也不是很喜歡我。”
“有我。”時聞安慰她。
江唯一的鼻子,突然間狠狠吸了一下,于是時聞看到他新買來不久的西裝外套上,狠狠地被擤上了把鼻涕。
有人哭着鼻子說:“你說,他們到底是沒把你當我男朋友。”
“還是沒把我,當他們的女兒啊?”
“……”
顧不上去計較西裝的幹洗費到底有多貴,再加上車子的貸款,他到時又要在哪裡節省開支。
時聞抱住江唯一,用了今生最耐心的語氣,低不可聞地安慰道:“我在呢。”
……
江北市到江甯的路程不遠,總體算上去其實隻有半天路程。
他們的車從高速下了國道,夜空亮起盞盞星光,遠處背景高樓伫立,四周氛圍安靜而無聲。
江唯一趴住窗戶,目光越過道路一顆顆梧桐,不停感歎說:“江甯好安靜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