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江北。”時聞淡淡應完,将車靠在路邊停下。
路邊有家花店,店内暖光溫馨的光線觸及到門面前,江唯一和時聞走進光線的範圍,向店主要了束康乃馨點綴滿天星。
店長是個年輕時髦的女人,見他們手挽着手的模樣,由衷祝福道:“去見媽媽啊?真幸福。”
江唯一羞澀低頭,又聽到店長說:“真羨慕,很久沒見過像你們這麼恩愛的情侶了。”
盡管知道人家說的是恭維話,江唯一還是止不住面紅耳赤,捧起花撺掇時聞快走,幾乎是以跑的速度逃離店長羨慕的眼神範圍。
時聞媽媽的墓碑就在市内,所在的墓園裡夜色深重,灰藍色的天空不時有烏鴉的叫聲掠過,氛圍尤其的詭秘。
江唯一挽住時聞的手,看到墓碑上的年輕女人,她穿着黑色方領的襯衫,滿臉笑意,像極了時聞。
江唯一放下捧花,朝她深深鞠了個躬:“謝謝。”
謝謝你生出個時聞這麼優秀的兒子。
——她在心裡無聲地接完這句話。
時聞的家裡很久都沒人住,一踏進去遍布塵埃,江唯一從廁所裡打了桶水出來,将顯眼的髒地方都擦過後。
她走到窗台,抱住明顯心不在焉的人:“這裡就是當初兇手逃走的地方嗎?”
“嗯,”時聞低聲說,“二樓窗台沒裝防盜網,隻要技巧性夠強,跌下去不摔傷留下痕迹也是正常。”
“已經過去了。”江唯一知道沒過去,但她還是想安慰安慰他。
時聞回頭,望見她的腳時蹙了下眉:“怎麼不穿鞋?”
“你家涼拖大了,”江唯一沒在意這種小事,“待會我光着腳回——”
“踩我腳上。”時聞的心不在焉瞬即卸下,像是增添情趣似的下達了命令。
江唯一微怔,由着時聞摟住她腰,把她一步一步往卧室裡帶,步子放得很緩。
她的腦袋埋在他的懷裡,能感知到安靜到幾乎沒有的心跳。
像心空的感覺。
她的雙腳踩在他的腳上,他低下眉眼朝她看過來,鼻尖呼出微熱的氣,撓到她眼睫,刺到她生出說不出的癢意。
他忽然動了薄唇輕問:“喝紅酒嗎?”
江唯一的眼睛立馬睜開:“紅酒!?”
時聞:“嗯。”
酒後亂性這個詞在任何人的眼裡都不陌生,足以見得跟酒沾邊的東西,那肯定就是好到不行的東西。
江唯一:“要!”
時聞松開她走出房間,江唯一被丢在時聞的床上,沒來得及打量這個小房間,她麻溜起身從挎包裡找出了個方形塑料包裝。
把它藏在枕頭下,她躲進被窩裡,一動不敢動地再次期待。
手機在被窩裡亮着熒光,蔣詩詩的消息在微信給她發來:【你們到江甯了?】
江唯一:【嗯。】
之前她就有和蔣詩詩在車上聊過,她是唯一一個知道她和時聞在她們家鬧得不太愉快,随後又私奔一般去了江甯的人。
蔣詩詩随即又問:【他帶你回家了?】
江唯一繼續:【嗯。】
蔣詩詩發了個摩拳擦掌的表情包:【那現在能開直播了嗎?】
江唯一:“……”
【你能稍微收斂着點嗎?】她提醒。
【我想看直播,就等着直播!】蔣詩詩毫不在乎地坦誠内心。
卧室的門外,時聞的腳步聲逐漸傳來,江唯一迫不及待給她發了再見兩個字過去,轉眼摁滅屏幕,像死屍一樣躺倒在床頭。
手藏在隐秘的地方,自以為很安全地做着小動作,惴惴不安摸到枕頭底下,忽然間,又生出了一種打道回府的想法。
江唯一的手摸到了塑料殼子,她思忖着是不是藏深點,今晚幹脆都别發現算了。
誰知道,下一刻她的被窩被掀開,時聞的手裡除了紅酒,另外一隻手還拿着兩個塑料杯。
“塑料杯?”江唯一有些失控地問道。
“嗯,”時聞淡淡笑,帶了些揶揄,“看不起塑料?”
“倒也不是,”江唯一不動聲色将塑料殼藏得更深,嗫嚅着說,“就是你,把我唯一一點的少女心,都給破壞完了。”
“那怎麼辦?也沒辦法了,下回補回來,”時聞拉過一方小茶幾,把紅酒倒杯子裡,和她輕輕碰杯,“喝幾口,就睡吧。”
喝完酒不過片刻,江唯一抿完口紅酒的臉泛起紅暈,有些暈乎乎,看着眼前的人說:“時…時聞,你知道我枕頭下…”
時聞:“……”
他看過去,喝了口酒的人,不由分說倒床,抱住了枕頭,看似戀戀不舍的模樣。
她的手機屏幕亮着光,時聞挑挑眉頭,握住醉鬼的手指頭解鎖,一低眼,看到了微信裡蔣詩詩發來的消息:【可以開始了嗎?摩拳擦掌.jpg】
“……”
江唯一正在狂親枕頭,時聞沒猶豫打開相機,拍了段她的小視頻發過去。
“不對,”蔣詩詩的語音緊跟着傳來,“你男朋友怎麼成枕頭了?”
時聞面無表情回:“可能她,原本就是喜歡枕頭吧。”
關掉手機後,時聞從枕頭下拿出了江唯一偷偷藏起的塑料殼,眉毛都沒挑下,徑直毫不留情地,将它丢進了垃圾桶。
-
第二天醒來,江唯一腦袋裡宿醉的感知一直都在,她暈乎乎跑到隔壁敲門,像隻喪失記憶的木偶熊。
“咚!咚!咚——”
門被打開,時聞穿着墨色的襯衫,指節修長挨在第二顆襯衫扣子上,精緻的眉眼低望她,整個人透出點兒不可言說的冷冽。
江唯一嗫嚅了下,莫名很心虛:“我是不是,昨晚做錯了什麼?”
“沒,”時聞攬住她,單手扣完所有扣子,走向玄關,“去吃早餐,寶寶。”
“……”
江唯一沒頭沒腦地跟着他到早餐店,看到他要了豆漿和油條,将後者剪成小截,耐心仔細放她豆漿裡泡着,“多吃點,寶寶。”
江唯一憋不住了,擡眼心虛問:“我是不是真幹了什麼壞事?”
“沒,”時聞照樣是淡不可聞說,“你抱着我,喊了好多聲的寶寶,喊到我受不了,就跑到隔壁房間睡去了。”
江唯一:“之後呢?”
“還有之後?”時聞挑眉看她,“要我把你黏糊不行的話再複述一遍嗎?”
說完他拉長了拍子,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又頗有意猶未盡的味道說:“你喊我,老——”
“閉嘴!”
江唯一立馬抄起筷子,把他妄圖混淆事實的話堵住。
之後,她給蔣詩詩發消息求助:“後續呢,有嗎?”
“噢,”蔣詩詩意味深長說,“你老公挺好的,别給人家整套路了。”
“?”
吃過早餐後啟程回江北,江唯一被時聞生拉硬拽去射擊館,她也不知道他拉她來這是為了什麼。
不過時聞都在認真投神,她舉了把格.洛.克,也就當玩玩了。
時聞眼戴護目鏡,手持軍用步.槍,瞄準靶心時的目光平穩,幾乎不移分毫。
“砰~”
槍響過後,旁邊有小女生挽住男朋友的手高呼:“十環!看人家,是十環,好帥!”
江唯一默默去挽住他的手:“老公,老帥。”
時聞無言地盯了她幾秒,在兩人去到休息室喝咖啡時,他終于漫不經心問起:“怎麼改稱呼了?”
江唯一認真說:“在外面,是老公,回了家,就是男朋友。”
他沒忍住笑:“分得挺清楚。”
她立刻義正辭嚴:“不能讓你被其他小姑娘的好聽話拐走。”
時聞捧住咖啡微抿,挑起眼看她:“我之後,有些事要做。”
江唯一一怔:“什麼事?”
他說:“局裡的事情沒解決完,你的案件需要繼續跟蹤。”
還有些其他不方面講述的話,江唯一其實多少都能夠明白,他在很久前就有意無意和她透露過,在他眼裡,最重要的隻能是他的工作,再是和工作有關的一切。
最後,才能排到她江唯一這人。
也沒關系,她抿了笑,故作嚴肅模樣:“你還怕我糾纏你?”
時聞正視前方海報,良久,放下手中咖啡:“我放心不下你。”
江唯一恍然一愣,有件分量十足的外套,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等我回來。”
他們在射擊館門口分别。
江唯一的視線從濃霧裡收回,怔怔摸上肩頭的外套,時聞的體溫像是還在。
他們認識不到一個月,黏在一起的時間足有大半月,甜蜜程度比得上任何剛接觸的情侶。
但不知道為何,他們才分離開一分鐘,或者頂多超過了一秒鐘而已。
她就已經開始想他了。
很想,很想。
……
她拿起手機給蔣詩詩發消息:“你弟最近有案子跟嗎?”
蔣詩詩很快回:“不是你那個嗎?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行,”江唯一第一次跟她這麼客氣,“那我回家了,今晚不到你家吃飯了。”
蔣詩詩:“你不陪你男朋友?”
江唯一:“回他家呢。”
蔣詩詩笑着發過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
“有了男朋友,就忘了閨蜜。”
“……”
“祝你欲.仙.欲.死,早登極樂。”
“……”
“滾,”江唯一不帶感情地說,“等着你姐們,不準備瓶頂級白蘭地,今晚别想走。”
“……”
蔣詩詩家,蔣方正下班回家,往一旁樹形衣架上挂着警服,客廳門從外打開,蔣詩詩領着面無表情像個死屍一樣的人走進了屋。
他被吓一跳,連忙躲屋裡:“人家換衣服呢!”
“你身上什麼地方我沒看過?”蔣詩詩白了他眼,“我姐們也差不多,是不?”
“我沒跟你一樣的愛好。”江唯一坐餐桌上,開始等起餐來。
蔣方換好衣服出來,和蔣詩詩交頭接耳,望着這疑似被抛棄了的人目測良久,得出截然不同的定論。
蔣方:“被警草甩了?”
蔣詩詩:“你嫌棄他不行?”
“……”
“什麼跟什麼。”
良久,江唯一摸着空碗筷,垂眼淡淡說:“就是他有任務,要分開幾天吧。”
蔣方噎了聲:“怪不得呢,我就說你怎麼會突然像個人樣,還出現在社會視野裡了。”
江唯一沒有理他,吃過飯,和蔣母蔣父以及蔣詩詩告别,走向屋外。
蔣方拿起車鑰匙:“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門響過後,蔣詩詩和蔣方對視兩眼,皆沉默無言地說:“沒救了。”
-
走到樓下,江唯一的視線沒擡起在手機上一直注視,給時聞發過去的消息沒有七八條也有三四條。
為了不打擾他,她發的是他微信小号,他一般在空閑時才會上——
這個被她逼着注冊的情侶小号。
但沒回。
果然是在忙。
江唯一收起手機,視線在心不定的片刻間微擡。
街邊路燈下有個人,很高瘦的身影,穿着件西裝的外套,看上去像極了那天陪她去她家裡。
再抱着她說别怕,都有他在的時聞。
男人轉過身來,沉穩嚴肅的模樣,卻和時聞完全不同。他打量她,最後露出淡淡的笑:“江小姐,關于你男朋友,我有些話想說,怎麼樣,再賞臉喝杯咖啡嗎?”
轉移到咖啡廳的過程迅速,江唯一從車上下來,李徹蘭好心地要給她披上外套,她搖搖頭:“不用,我不冷,再說我冷了車裡也有。”
是她男朋友的。
李徹蘭失笑,走進咖啡廳後。
照樣是點一杯冰美式,一杯熱拿鐵。
他把拿鐵推到她的面前,江唯一不動聲色推開:“我換換口味吧。”
李徹蘭失笑:“好。”
抿過咖啡,李徹蘭把他的手機推了過來,屏幕正中有張放大的照片。
時聞的臉龐很青澀,他手裡拍着個籃球,運球動作可見熟稔,肌肉線條比起現在還要完美。
球場邊緣站着群女生,個個勾肩搭背,眼神欲說還休,隻差對他吹起流氓哨的模樣。
“看見她了嗎?”李徹蘭的手指在屏幕邊緣一點,“當初你男朋友和她有理不清扯還亂的關系,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發展成男女朋友的關系。”
江唯一不動聲色抿了口咖啡,再懶懶擡眼:“然後呢?”
李徹蘭有些意外:“然後?”
江唯一笑笑:“年少輕狂,誰都有過,這有什麼好說?”
李徹蘭數不清多少次再次失笑,他的手指在桌面的邊緣輕敲了下,淡聲說道:“江小姐,江家和李家是世交,我在這裡知會你一聲,也不是為了什麼拆散鴛鴦。”
“我隻希望,”他站起,“江小姐能夠在找男朋友時,擦亮眼睛,免得到了深陷泥潭,讓兩家蒙羞的程度。”
江唯一沒什麼表情:“謝謝。”
和李徹蘭道完别,她按照他給的地點找去江北療養院。
療養院的大門口,幾個護士在前坪照料病人,李徹蘭在手機裡給她介紹:“這間療養院是我外公開的,從成立到現在已經有數十年之久。”
“當初那個小姑娘高考前從天台摔下來後,轉移到這裡時,也不過才兩三年的光景。”
江唯一沒在太意,李徹蘭這人的話就是典型的挑撥離間,她拼命說服自己隻是想他,因為太想時聞了所以來找他了。
走進病号樓内,第三層走道裡,江唯一放輕腳步聲。護士在前,當推開309号病房的門——
病房内,時聞沒穿外套,他的左手拿着把水果刀,右手拿着隻新鮮梨子,正在給床邊拿着他手機把玩的小姑娘削。
“時聞!”
一聲喊過去。
時聞回頭。
他手裡梨子的皮應聲而斷。
江唯一天生就具有驕傲感,隻不過在遇到時聞後這種驕傲被掩藏起來,她斂了鋒芒,對上他時從來都是乖巧又可愛的模樣。
眼下,她冷冷看着他,嘴裡的話接近譏诮:“時大警官忙到這來了?”
“一一,”時聞看似想解釋,“我——”
她沒搭理。
江唯一轉身而走,快到耳邊像有風聲掠過。
走出病号樓外,石子路上,她被時聞毫不留情扯住:“江唯一!”
“幹嘛!”她的聲音刺耳,“你就跟你前女朋友好吧,跟你初戀好吧,反正我沒關系。”
“我就是打幾百個電話給你,給你發上幾百條的短信,你不回——”
“也沒有關系!”
到最後,她幾乎在朝着他的耳膜吼。
時聞低眸,拉她進懷裡:“是我不好。”
江唯一要掙紮,被更用力地摟住。
時聞懷裡有熟悉的煙草味,他低眸喃喃自語:“是我錯了,是我不好。”
江唯一癟嘴:“你為什麼要騙我?”
時聞一怔:“我騙你什麼了?”
江唯一擡頭看天空:“你明明有前女友,明明有初戀,還騙我說沒談過戀愛,還把我初吻,把我感情全都騙走了。”
時聞頓然一笑:“李徹蘭跟你說的?”
江唯一抽着鼻子一頓。
時聞從她挎包裡抽出幾張紙,邊給她拭着眼淚,邊輕聲說:“不是我說你,怎麼人家跟你說什麼,你都信了?”
江唯一:“?”
“你這人怎麼這麼好玩?”
“??”
時聞風輕雲淡,至少臉上看不出一絲羞愧。
他低下頭,視線和她平齊上。濃黑的桃花眼眸裡,有溫柔的色澤在閃爍。
“江唯一,”他說,“我哪來的前女朋友,哪來的初戀。”
他好整以暇反駁:“不是都被你占完便宜了?”
“還能有别人?”
“……”
“别不承認,證據在這。”
為防他賴皮,江唯一把李徹蘭發給她的照片打開,球場的邊緣,看着時聞想吹流氓哨的那個女生,臉上被她點上了幾顆紅麻子。
“就是她。”
時聞失笑,一把摟住她:“回車裡說。”
到了安靜過頭的狹窄空間裡,時聞沒系安全帶,松了口氣似的抱緊她:“這間療養院的院長,是李徹蘭的外公。”
“嗯,”江唯一說,“這個我知道。”
“那你知道,目前警方鎖定的幾個嫌疑人裡,他的嫌疑最大嗎?”
“……”
“我真的沒什麼追求者,”時聞眼裡隐現哀怨,“李徹蘭手裡的那張照片,是我用年輕時候的照片合成的,之後再通過警方的線人,放到黑市透露些口風。”
“故事當然,也是由我提供給他們,純屬瞎編亂造。”
鋪天蓋地的窘迫霎時吞沒她,尤其是注視上時聞似笑非笑的眼睛,勾着唇角懶散無奈的模樣。
江唯一迫切轉過頭,離開他意味深長的視線。
“你…你怎麼什麼都跟我說?”
“不跟你說有辦法嗎?”時聞敲了下她的腦袋,“不過也好,你能離開我的最長時間,其實隻有六個小時。”
他低頭看了眼腕表,表帶細長,表盤陳舊磨損。早就失去了它原有的光澤,明顯是女人的款式。
江唯一喃喃:“是你媽媽留給你的嗎?”
“嗯,”時聞摸了下她的腦袋,又接上沒說完的話,明顯帶了幾分轉移話題的戲谑,“這樣的話,以後我就不用擔心你會抛棄我了。”
她的心裡立刻被一撞,像裝了口沉重的大鐘似的,沉悶到使她的心髒緊迫發疼。
“我不會離開你。”
“嗯。”時聞懶散應,話裡攜了笑意。
“我這個人呢,比較專一的,”她再次認真辯解,“我一旦認定了一件事,那就一定要陪伴它到最後。”
“比如說我喜歡看的書,我一旦看起,就會一刻不停地從頭看到尾,不舍得放下。”
“電視劇呢,我也要看到結局的最後一秒,男女主角的愛情落幕,這樣才開心。”
“所以人,”她擡起眼,“我一旦喜歡上了一個人,我認定他,那麼這份喜歡和認定,可能一持續,就是一輩子。”
她最後下了結論:“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時聞。”
“好,”時聞抱住她,“不離開。”
過片刻,他轉了眼,正視前方說:“我送你回家,待會還要守夜。”
江唯一:“好。”
回家路上,她的目光掠過路面兩側梧桐,低頭把手機裡藍雪如接連不斷給她發的信息,悄悄删去。
“一一,媽媽生病了,你快回來。”
從小到大,一旦她稍微叛逆起來,那麼藍雪如便會在江覽的慫恿下裝病,以騙她回到家門,繼續當那個沒有生機的傀儡。
她想也不想,就知道這是假。
一個生病的人,怎麼可能還有精力發語音?
時聞的目光不時望來:“不開心嗎?”
“沒。”她立馬裝得若無其事。
過了會兒,還是在分岔路口的地方,側臉淡聲說:“回江家吧。”
時聞溫柔應:“好。”
到了門口,她目送着他走。
走進家門,她脫下腳上的過膝長靴,解了解腰間搭扣,舒口氣後瞄準房門。
粲然燈光點遍各處,這件事來得毫無征兆兒。
江覽坐在客廳的沙發裡,身旁是藍雪如,他們精神奕奕,甚至比她這個剛擔驚受怕過的人還要有神。
江覽的面前,是最新款的智能家居電視機,電視機的屏幕裡畫面閃爍,五光十色的射燈從醉醺醺的她身上掃過。
她嘴裡嘟囔着,又不時放聲喊:“時聞,我好喜歡你!”
江覽的冷笑傳來:“你說我們不關心你,不在你的角度替你去着想,但你看看你這,像什麼樣子?”
江唯一沒動,他手裡的遙控便砸了過來。
“滾出去!”
“不是您讓我回來的嗎?”過了會兒,江唯一終于有所知覺後知後覺地嗆聲,“我遵照您的指示,回來了。”
江覽撫住心口,藍雪如立刻不停地拍着他,安慰的同時勸谏:“一一,你就别跟你爸生氣了啊,你知道人上了年紀,都容易反反複複,這不是看着你剛回來,他一時激動,你又沒搭理他嗎?”
“聽媽的話,”她和聲悅色說,“就幫爸爸這一回,幫家裡這一回,到時你幫成了,以後你爸都不會逼着你嫁人了,你想和小時一起,那就和他一起——”
“我們分手了。”
沙發上的兩個人怔在原地,手裡的動作,不約而同停下來。
江唯一再說:“就剛剛,為了不讓你們死乞白賴吃相太難看,我和他分手了。”
“爸爸媽媽,”她走過去,“你們也知道,我這個人呢,就是比較容易喜新厭舊,他不過是一個小刑警,有什麼好值得我留念的,是吧?”
她揚揚唇:“就他那個小舅舅,除此之外,他身上還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價值嗎?”
“人嘛,多的是。”
“你們要對江家有利的,那好,到時我跟李徹蘭結婚還不行嗎?”
“啪——”
毫無預兆又或者說是早有預料。
江覽氣得站起,揮過她耳光後手指向門外:“出去。”
“好。”江唯一用指尖蹭了下臉頰,火辣辣的疼,比起綁匪,真是一點不輕。
“再見。”
她宣布過後,昂首挺胸理直氣壯走出正門。
身後江覽幾不可察的話聲冷淡:“别再見了。”
她一僵。
江覽說:“你以後,就是死在外面,也不關我的事。”
江唯一跑出屋門,一刻也沒停。
她坐在家門口的鐵栅欄前,脫下過膝長靴,抖了抖裡面的小石子,确定不會再硌腳,她站起。
手裡蘭博基尼的鑰匙,被她砸進了玫瑰叢中。
江唯一重新坐回地上,抱住腦袋,吸了吸鼻子:“去你媽的江家。”
“喂,”前方有懶洋洋的話聲響起,“背後罵人,是不是不太好?”
江唯一擡頭。
擁有一雙好看桃花眼的男人,靠在車門前,手裡燃了根煙灰快落盡的煙。
他揚起眉眼笑笑:“要罵,就這麼罵。”
“去你媽的!”
時聞幫她吼:“江家——”
江唯一破涕為笑,站起後問:“不是說要守夜嗎?”
時聞走過來,手裡的煙摁滅。
“嗯,”他淡不可聞道,“還有兩張煙花晚會的票,想着能和你看看煙花,要是你回家,說不定沒預約就出不來了。”
江唯一撲哧笑:“哪有那麼嚴厲,我又不是小孩。”
“你就是小孩,”時聞正視她,忽然慢慢地,低了下頭來,“我的小孩。”
江唯一被陣火急火燎的燙意覆滅,燒灼感從耳朵尖蔓延到全身。她指尖攥緊,又放開,又無意識攥緊。
時聞笑了聲:“走了,小孩。”
江唯一木讷在原地。
他揚起眉眼,像第一次在江邊那樣:“看什麼看,沒看過帥哥啊?”
他利落拉開車門,朝她點點下巴。
“公主大人,上車。”
“……”
過了會兒,像是看到她還沒動靜。
時聞啧了句,從他的地方堅定不移地走向她:“寶寶,是不是還要老公抱你啊——”
從來都是說自己不善解風情,卻總會在關鍵時刻不那麼直男的年輕男人,被江唯一猝的抱住,她擡頭,吸吸鼻子說:“我想看煙花。”
時聞一怔,呆了有片刻,之後他伸手往她挎包裡摸索。
“怎麼辦啊,現在沒煙花看了,太晚了。”
他修長幹淨的指節裡,忽然出現了枚銀色的火機。
青藍色的火苗跳躍,時聞的臉龐,被似有若無映襯,籠上一層暖黃色的溫柔。
他認真而專注地看着她,放輕聲音說。
“江唯一,神愛世人,可我唯獨愛你。”
“所以,沒有什麼好哭的,知道了嗎?”
這一刻,江唯一在星辰遍布的夜空下,從時聞的手裡,看到了比星光還燦爛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