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年,夏。
秦王府,含香閣。
花閑夜裡又做夢了,驚醒了幾回,翌日到了辰時五刻才起身,身上很乏倦,沒什麼精神。
她的貼身丫鬟阿寶端着銅盆走進來,服侍她更衣、淨面。
花閑身子不好,弱不勝衣,夏日裡火傘當空,秦王府的女眷都愛穿抹胸長裙,外罩紗衣,而她穿整套雲香絹做的衣裳亦耐得住,極少出汗。
夏日裡她也從不用冰,像個冰雕的玉人,觸之冰涼,碰之易碎。
窗外種了一片芭蕉,綠蔭上窗。左右無事,花閑慢慢地在銅鏡前梳妝,輕篦着烏發,凝視着鏡中人:不過十五六的年紀,一雙杏眼冷冷清清。
阿寶從院中剪了一枝杜鵑花,插在細花一枝瓶中。
細花一枝瓶,顧名思義瓶口僅能插一枝花,花閑卻最是喜歡,總說孤零零一枝花擺着才更雅緻清妙。
因此阿寶每日清晨都會去院裡挑一枝開得最漂亮的。
擺完花,阿寶便走過來為花閑挽了個雲髻。阿寶是花閑陪嫁過來的丫鬟,從小跟着花閑一塊兒長大。
花閑忽然幹咳了起來,這一咳便收不住,非得咳得沒有力氣,臉色潮紅才得停。
阿寶連忙掌心含空拍着花閑的背脊,給她順氣,着急道:“夫人,可還好?用完早膳,我去化些枇杷膏給您喝吧。”
花閑緩過勁來,太陽穴突突地漲疼。沒有胃口,隻用了小半碗碧梗粥和一小塊魚茸糕就再吃不下了。
阿寶打開白瓷瓶,銀勺挖出一小塊凝實的枇杷膏在溫水裡化了,端了一盞給花閑用。花閑不願喝藥,總嫌苦不說,喝完胃裡受不住還會全給吐了。
阿寶見她這樣,也不強勸她喝藥,好歹讓她先吃些枇杷膏,隻待她精神好些時,再勸她喝藥。
“夫人,三爺來了。”
通傳的人是花閑的另一位貼身丫鬟——香雲。香雲是秦王妃賜下來服侍花閑的。走在香雲後頭的年輕公子正是花閑的丈夫——趙琮寅。
趙琮寅是秦王和秦王妃的嫡子,天潢貴胄,金貴無比。但見他紫金冠束發,身着薄羅長袍,腰間勒着寶石腰帶,越發顯得長身如松,鬓若刀裁,鼻若懸膽。
花閑正在喝枇杷水,見他來了,放下瓷盞,起身迎趙琮寅,趙琮寅連忙扶住她,“閑兒,我不是說了嗎?私下裡咱們不用講這些規矩。”
花閑淡淡一笑,“三爺心疼我,我卻不能失了禮數。”
趙琮寅握着花閑冰涼的小手,“閑兒身子可好些了?”
他的視線落在花閑身上:花閑眼媚唇小,是很嬌柔的長相,偏偏卻有種月浸冷溶溶的清冷之感。
府裡的美人很多,各式各樣的都有,花閑放在她們中間也是獨樹一幟的類型,有别于衆人。
花閑回道:“還是老樣子,有勞三爺挂心。”不動聲色地把手從他手掌抽了回來。
趙琮寅有些不舍,花閑十分襯“冰肌玉骨”四字,觸之冰涼,夏日裡摸着很是舒服。像琉璃做的人,纖纖玉臂下淡青的脈絡隐約可見,太脆弱了,碰都碰不得。
趙琮寅找着話和花閑說,噓寒問暖地關心她的飲食和睡眠,吃得可好,夜裡睡了幾個時辰,可還會夢魇諸如此類。
花閑是他問什麼便回什麼。
趙琮寅見她神色平平,覺得花閑除了身子不好,還缺了些生動活潑,這方面,邱氏要遠勝于她。
趙琮寅想起正事,道:“對了,閑兒,袁姨母有個事要我轉告你呢。”
花閑心中了然,夢裡也有這麼一遭。
兩個月前她便開始不停地做夢,夢見兩年内會發生的事情。起初她并不信,這簡直就是怪力亂神之事,但已經有好幾件事印證了夢的準确預知性。
不過她還是裝作好奇地問:“哦,是什麼事呢?”
趙琮寅:“閑兒,袁姨母說,她有個生錢的生意,咱們隻管投銀子,保準能翻幾番,幾個嫂子也都入了,你看呢?”
在夢中,她沒興趣,委婉拒絕了他。但趙琮寅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人,她被折騰得不勝其煩,沒法子隻得從私房錢裡拿出了兩萬兩。
但夢裡過不了多久,天降異象,靈氣複蘇,怪谲橫行,天下大亂,這錢哪裡回得來?
花閑作勢問:“還有這樣的好事,三爺可知銀子是投去哪?”
趙琮寅:“是袁姨母的兒媳家——闵州節度使,私下裡做了海外的貿易,後頭還靠着吳地的皇商,總之是萬分可靠,閑兒放心便是,袁姨母的意思是手頭幾個錢放着也是白放,不如讓它們生些利息,何樂不為,你說呢,閑兒?”
趙琮寅也是經過考量的,這事背後依仗的靠山穩當,确實值得投入,并不是盲目跟風。
花閑難為地說:“三爺,你也知道的,我的銀錢全借給了父王和母親,隻剩幾百兩了,不知夠不夠?”
花閑父親花參道是江浙布政使,母親祖上原是有積累的。兩人隻得這一女,所積累之物幾乎全給了她這女兒。
花閑和趙琮寅雙方父母在他們還年幼時便為他們定下了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