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一家要回揚州,榮府内有人歡喜,有人離愁。
要說這歡喜的,當數薛姨媽一家了。
當初薛姨媽拖家帶口進京,主要是為了寶钗選秀。選秀的事無疾而終後,寶玉自然成了寶钗婚事最合适的選擇。一來,寶钗跟寶玉是姨表關系,親上加親;二來,薛家再有錢,也是商戶人家,就是想嫁個門戶高些的一般家裡,人家也看不上,莫說賈家是國公府的門第了。
而王夫人是薛姨媽的親姐姐,是寶钗的姨媽。王夫人自然是很看好寶钗的,然而老太太卻偏向她自己的親外孫女黛玉。而賈政目前隻關心寶玉的學業,偏生寶玉又不愛經濟學問,賈政惱寶玉不成器,并不着急給寶玉定婚事。
因此,薛姨媽極力撮合寶钗和寶玉的金玉良緣時,總有她假想的黛玉木石同盟的影子。
而現在,賈敏一家說要回揚州,薛姨媽可高興了,認為再也無人争寶玉了。
薛姨媽帶着寶钗,拿了好些東西,一起來賈母住的榮慶堂,給賈敏一家送行。
正好李莞跟賈蘭母子倆也在,正跟賈敏和賈母在叙話。
瞧着薛姨媽跟寶钗進來了,賈敏跟黛玉便起來迎。
“姨媽,寶姐姐,你們來得正好,正說到你們呢。”黛玉家教很好,薛姨媽是長輩,寶钗又比黛玉大三歲,因此,黛玉主動跟她們打招呼。
“好孩子,多舍不得你們。就在府裡跟寶姐兒作伴,可不好?”薛姨媽拉着黛玉的手親熱地道。
李莞坐在賈母下首的椅子上,巋然不動。“姨媽,寶丫頭,我身子沉,就不起來了。快坐吧。”
薛姨媽忙道:“宮裁,你月份大,可得仔細着。”
賈母笑着對薛姨媽道:“都是一家人,還帶這麼多東西來送行。”賈母這般說,顯然把她自己女兒一家當成是一體的,而把薛姨媽一家妥妥地當外人在看。
薛姨媽道:“這哪裡算什麼,姑太太不嫌棄就好。相處這些時日,說回去就回去,挺舍不得的。”
李莞笑而不語。
丫頭們捧着茶盞掀簾進來,帶來戶外的一陣風。
李莞便聞到一股異香,涼森森、甜絲絲,似乎在哪裡聞過,一時又說不上來。
“好香啊。”賈蘭道。小孩子,有什麼就說什麼了。
“像是寶姐姐身上的。”黛玉跟寶钗坐得近,便問:“姐姐熏的是什麼香?”
寶钗笑道:“我最怕熏香了。是我今早吃了丸藥的香氣。”
薛姨媽便把治療熱毒的冷香丸的配方給念了一遍。是素雲回來轉述的那個版本,什麼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白梅花花蕊各十二兩;白露那天的露水,霜降的霜等等。
聽得連見過大世面的賈母都感歎:“乖乖,配這副藥,可不容易啊。給一般人家,還配不出這樣的丸藥。”
賈敏跟李莞相視一看,二人會心一笑。
看顯擺的。
賈敏笑着問:“可這丸藥的味道,聞着不像是花香啊。縱是給了那些花蕊入藥,主藥是什麼呢?”
這也是李莞的疑問。冷香丸的配方聽起來很高級,但是聞起來的味道,跟薛家說的配方不一樣。
薛姨媽言辭略有些閃爍:“原是一個秃頭和尚,說專治無名之症。給寶钗看過後,給了一包藥末作引,異香異氣的,不知是哪裡弄來的。”
李莞心想:這理由可真是絕了。還不是正兒八經的大夫開的方子。不知道哪裡弄來的藥,就敢給小孩吃。薛家就喜歡故弄玄虛,弄得神神秘秘的,把事情的真相給藏着掖着。
“原來是這樣,給姐兒能看好就好。”賈敏笑着道,跟薛姨媽給了個台階。
“天也熱了,屋裡怪悶的。”賈敏似乎在轉移話題。
“鴛鴦,把窗戶和門簾都打開,透透氣。”賈母道。
正說着,王熙鳳也來了。
“鳳丫頭,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寶钗笑着道。
王熙鳳的笑容肉眼可見地凝滞片刻,遂又炸出一個更大的笑。“當然是東南西北風,哪陣風都能把我刮來見姑太太呢。”
寶钗今年十三歲,王熙鳳都二十出頭了。寶钗喊王熙鳳“鳳丫頭”并不是第一次。
李莞原來就覺得奇怪,寶钗對王熙鳳的這個稱呼,既沒有拉進她跟王熙鳳的關系,而且也不太合規矩,王熙鳳也是不大高興的。薛姨媽為什麼不制止薛寶钗呢?
後來李莞想明白了,無論是神神秘秘的“冷香丸”,還是管王熙鳳喊“鳳丫頭”,隻怕都是薛家自擡身家的一種表現。商賈之家出入簪纓世家,多少有些底氣不足。拔高自己,打壓别人,哪怕就是在嘴皮子上,也是薛家一家人慣用的手段。李莞如此揣測的。
“林姑娘這一走,老太太可要想了。”王熙鳳道。
“可不是,我巴不得她們都留在我的身邊呢。”賈母這話,發自肺腑。她拉着黛玉的手,眼裡是一萬個舍不得。
“待我們找到香菱的家人,玉兒再回來陪您。”黛玉道。
賈母直稱好。
薛姨媽有些坐不住了,找了個理由,說告退。
顯然是薛家在處理香菱的事情上,幹得太缺德了。林家的撥亂反正,讓薛姨媽無論是面子還是底子,都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