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聊不下去
皇家格蘭戈醫院是一所教學醫院性質的綜合醫院,自成立以來就一直是奧西恩王國最頂尖的醫療機構之一,也是聖盧賽特最著名的醫院沒有之一。由于其傑出的地位,皇家格蘭戈醫院與聖盧賽特的政府和聖盧賽特塔之間都有合作關系。
它位于寸土寸金的聖盧賽特市中心,主體是一棟正面呈曲面的特殊建築。那标志性的流程曲面由建築玻璃組成,像是一塊巨大而透亮的屏幕一樣屹立在繁華的都市之中。天晴時,那上面會映出漂亮的藍天和流雲,然而聖盧賽特的氣候潮濕,天空晦暗,這使它在大多數時間裡都像一塊灰暗而不詳的幕布。
萊蒂斯和尼爾森一起走進這塊幕布背後。他們要找的病理科主要工作是病理診斷,整個部門都藏在醫院深處,兩人跟着路标像走迷宮一樣繞來繞去,才終于找到了盧娜.雷德的辦公室。
房間裡彌漫着醫院裡随處可見的消毒水味,一個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黑發女性坐在放着檢驗儀器的辦公桌邊。她也有一雙黑色的眼睛,但和她那慘死的哥哥不同,盧娜.雷德的目光并不陰郁。它隻是很冰冷,很平靜,好像無論什麼對她來說都和顯微鏡下的細胞沒有區别。
口罩擋住了她的大半部分面容,尼爾森看不出來她漂不漂亮,但他對這樣的人隻想敬而遠之。
她顯然不喜歡拐彎抹角,萊蒂斯還在禮貌性地向她問好,她卻隻是點了下頭,仿佛這次詢問隻不過是下班前最後一次問診:
“我知道你們是來問我海克.雷德的事情的。說吧。”
她提起第一位受害者的樣子像個完全的旁觀者,甚至很生疏地用名字稱呼他。
尼爾森也沒有察覺到她有什麼情感波動。
萊蒂斯則認真地看着她,像是要用目光撬開一把鎖:
“感謝您的配合。您是調查部所知的,唯一和海克.雷德有關系的人,我們希望您能提供關于他職業,性格,人際交往一類的基本信息。請您放心,所有的内容我們都會嚴格保密,僅作為線索使用。”
“我恐怕我很難幫上忙。”盧娜.雷德的聲音冷清,“我确實曾有個叫海克.雷德的哥哥,但自從他十歲覺醒成哨兵,被送往聖所之後,我就再也沒見到過他。那時我六歲,現在我已經二十五歲了。”
“我記得您提到過他是‘失蹤’的。”
“他是。他在被送去我家附近的聖所之後就再也沒聯系過家裡。我的父母和我都是普通人,都信了聖所的管理。直到那年聖誕,海克.雷德沒有再假期回家,我們才意識到不對。我們去找人,聖所卻說從來沒有過叫海克.雷德的哨兵在這裡登記過。聖所認為他可能是在登記前就逃走了,或者被拐走了。無論如何,沒有人知道他的蹤迹。”
“我很抱歉聽到這些。”萊蒂斯說,她的同情是真實的,“那麼關于您的學貸呢?您知道是他幫您還上的嗎?”
“從沒想過。我從沒覺得海克.雷德會再次出現在我的生活裡。說實話,警局告訴我那筆錢的來曆時,我相當吃驚。”盧娜.雷德用完全不吃驚的語氣陳述着,萊蒂斯想象不出來她吃驚的樣子。
“您就沒有懷疑過這筆錢的來曆嗎?”
“當然懷疑過。我認為那是洗錢過程中誤轉到我賬戶裡的資金。我還聯系過銀行退還這筆錢,但他們拒絕了。這浪費了我很多時間。”
“事實上,我們的确懷疑海克.雷德涉嫌從事非法産業。”
“感謝的告知。看來我還是得讓銀行把這筆錢退還才行。”
盧娜.雷德看起來事不關己,毫無破綻,尼爾森對此毫不意外。這個女人如果不是一個習慣于抽離在事外的人,就是一個非常善于藏起自己感受的人,這兩種人在醫院裡都不少見。面對每天都上演的悲歡離合,人類需要這樣把自己保護起來。至于萊蒂斯能不能對付這樣的人,就和他沒關系了。
見旁敲側擊沒有用處,萊蒂斯終于直白地問道:
“所以,您在海克.雷德去世前真的沒有和他聯系過嗎?”
“沒有。”
“您需要為您的證詞負責。您敢發誓您沒有撒謊嗎?”
“我發誓。”
盡管法律和信仰在聖盧賽特都算不上能仰仗的東西,但尼爾森還是在萊蒂斯幼稚地追問時降低了精神屏障的強度。如果盧娜.雷德有一絲破綻,他都能接收到她的情感輻射,但她毫不動搖,短視頻APP上的看客都比她更在乎她哥的腦袋在哪。
她的态度也讓萊蒂斯覺得棘手,她是如此冷漠,以至于萊蒂斯都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了。她沒有經驗,一股腦地問完了問題,卻沒找到任何突破口,一時隻覺得身在一個分不清方向的迷宮,不知道下一步該邁向何方。
辦公室陷入安靜了。盧娜.雷德見萊蒂斯陷入沉默,把目光轉向站在一邊的尼爾森。
摸魚的尼爾森隻是慫了慫肩。
“我可以認為這次詢問已經結束了吧,二位。那麼,容我告辭。”盧娜.雷德站起身來。就像她主動開啟這場對話一樣,她又主動而幹脆地結束了它,理所當然的樣子像是敲下一個句号。
萊蒂斯皺起眉,顯然并不甘心。尼爾森覺得一個冷着臉的小姑娘被另一個冷着臉的大人壓一頭很有趣,完全開擺看戲。
幾秒的思索後,冷着臉的小姑娘擡起頭,看着已經自顧自開始收拾東西的盧娜.雷德:
“請等一下。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在您的印象裡,海克.雷德是個好人嗎?”
“……”盧娜.雷德收拾的動作頓了一下,冷淡的目光緩緩轉向年輕的實習警員。隔着一堆冰冷的高端儀器,她俯視着萊蒂斯:
“這和案子有什麼關系?”
“他是這起案件的受害者,我認為有了解他的必要。”萊蒂斯說。
盧娜.雷德的眼神似笑非笑:“隻有好人才算是受害者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一位經驗豐富的警員小姐提醒過我,受害者的性格也能指明案件調查的方向。您說過您哥哥可能是被拐走了,也許他涉嫌非法産業是身不由己。”
“那隻是一個猜測。我不建議您把這當做調查的依據。”盧娜.雷德滿不在乎地說。萊蒂斯的心沉了一下。
“但這的确是一個很私人的問題。在我回答之前,請你們先回答我的。”盧娜.雷德接着道。她的反問來得突然,語氣依然淡漠,目光裡卻帶上來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