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背街的後巷,酒神節看起來也非常體面。
一扇簡約的門開在幹淨的牆上,被一盞黃橙橙的小燈照亮。牆面雖然因為時過境遷而不再潔白,卻多了種古舊的韻味。
尼爾森感歎道 :“真不愧是私人會所啊,跟開了個結界似的。”
他的形容毫不誇張。這個巷子不僅是員工進出的後門,還是堆放垃圾的地方。
和酒神節并排而立的俱樂部可沒心思在客人看不見的地方保持體面,垃圾箱都直接放在了後門門口。
這巷子本就又窄又暗,一半面積又貢獻給了垃圾箱,環境之糟糕可想而知。萊蒂斯一直皺着眉,厭惡程度堪比遇見有人在随地吐痰,看都不想看一眼。
他們的目标酒神節是唯一幹淨的地方,但萊蒂斯卻高興不起來。
“這裡……很難進去。”萊蒂斯上下打量,“沒有消防梯,牆上也沒有落腳點爬上二樓的窗戶,就連左右兩棟樓的窗檐都改造了。唔,你能去撬鎖嗎,尼爾森?”
“雖然很高興你這麼信任我,”尼爾森笑起來,“但是先不論電子鎖能不能用撬的,就我的經驗來看,這門後面肯定有酒神節内部的攝像頭。直接硬闖隻能開出一個全副武裝的哨兵,然後咱們就可以和世界說拜拜了。”
很多蒼蠅圍着垃圾桶嗡嗡打轉。
萊蒂斯本來也沒太指望他。她轉變思路,開始思考先通過别的樓翻上房頂,再從房頂往下,翻進酒神節窗戶的路線。
她的目光落在房頂上,下一秒,卻突然轉向了垃圾桶。
蒼蠅發出噪音,巨大的垃圾箱裡,黑色的塑料袋和夜色融為一體。
萊蒂斯說: “誰?”
她沖上前去,對着垃圾桶就是一腳,踹得金屬振動的聲音在小巷裡來回蕩漾。
過了幾秒,兩個人從垃圾箱裡探出頭來。他們戴着破洞的絨線帽,滿身污垢,蠟黃的臉上有黑色的污漬,和垃圾自成一體。
其中一個人一臉不滿,像被捅了窩的老鼠: “有病吧?踢你媽踢,招你惹你了?”
萊蒂斯被他理直氣壯的樣子驚呆了,她還以為這是什麼埋伏呢。要不是他倆太髒,她早該上手把這兩人都背摔出去了。
尼爾森感覺到了她身上的警惕和敵意,伸手把小姑娘拉回自己旁邊。
“不用管他們。他們什麼都不會做。”尼爾森解釋道,“這種人在聖盧賽特很常見。沒錢的流浪漢,又有藥瘾或者酒瘾,所以喜歡翻酒吧或者俱樂部的垃圾裡剩的東西解饞。他們腦子大多都壞了,除了找樂子之外的事情他們一概不在乎。”
“我們一般喊他們蟑螂。髒歸髒,煩歸煩,但其實也不能把你怎麼樣。”
那個不滿的“蟑螂”罵罵咧咧:“撿個垃圾都撿不安生,神經病!你們,喂,是不是看不起我們啊!”
“不,不不,你看不出來嗎?”另一個“蟑螂”壓低聲音對自己的同伴說話,他的手裡抓着在垃圾堆裡找到的小半截卷煙,“他們是新來的,他們想進酒神節!”
他抖開煙紙,直接把煙草倒進了嘴裡:
“他們也知道酒神節裡有好東西!”
“新來的……哦,新來的!”先前被激怒的“蟑螂”喃喃兩聲,垂着頭搖頭晃腦,好像回到了渾渾噩噩的夢境,“新來的蟑螂?那也不行啊。這裡的東西都是我倆的,沒你們的份。”
尼爾森習以為常地看着他們,萊蒂斯卻覺得莫名其妙。
“什麼蟑螂?”她皺着眉,“我的确是才到聖盧賽特的新人,但我不是——”
“你是!”嚼着煙草的男人突然擡起手,指向萊蒂斯。他頓了一會兒,又移動手臂,指着尼爾森,“你也是。”
他激動起來,扶着垃圾箱的邊站起身,對着巷口路人的身影一個個大喊:“他也是!她也是!你們,他們,都是蟑螂!和我們一樣,什麼都算不上。”
萊蒂斯困惑地看向尼爾森。
尼爾森攤攤手,往臉上挂了個耐心的微笑。
他問男人:“那誰不是呢?酒神節裡面的人,他們富有又高貴,他們是嗎?”
“他們也是啊!在聖盧賽特,誰不是蟑螂啊?”男人咯咯地笑起來,“他們看着光鮮亮麗,但還不是躲在陰影裡,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這和我們有什麼區别?這不還是蟑螂嘛!”
他看起來很興奮,情感卻是麻木的。尼爾森隻感覺到了來自萊蒂斯的情感波動。
少女的身上沒有恐懼或者嫌棄,隻是又徘徊起微弱的悲哀。
所幸她明白尼爾森打探情報的思路,沒有過于糾結流浪漢的狀況。她學着尼爾森的樣子,順着“蟑螂”颠三倒四的話提問:“但你說酒神節裡有好東西,如果大家都是蟑螂,那他們有什麼是你們得不到的呢?”
“不知道,嘿,嘿,真讨厭。”一直低頭的男人抽動了兩下脖子,“但他們連垃圾都藏得嚴實,肯定是有好東西。這些人啊,有錢又小氣,就怕我們白撿到好東西。”
“你是說,他們沒有在公共區域存放垃圾,是因為怕被你們找到俱樂部用剩下的東西?”
“他們付錢給收垃圾的公司——他們買了最高級的服務!”嚼煙草的男人錘了下垃圾箱上的logo,那是朗淨私人垃圾處理公司的标志。
“那些讨厭的工人,他們會親自進酒神節,親自把垃圾運到垃圾車,而不是處理提前放在巷子裡的垃圾!”
進入過酒神節的工人?
萊蒂斯眯起眼睛:“收垃圾的工人什麼時候來?”
“很快,很快就來了。”男人悠悠地說,“然後我倆就要被趕走啦……不過等一會兒,他們收完垃圾,我們就又可以回來啦。”
“我有一個建議。”尼爾森笑眯眯地彎下腰,“你倆今晚要不别回來了。這是一百磅,夠你們去買點好酒,或者好藥,去俱樂部裡舒舒服服過上一個晚上,然後把見過我們這事兒給忘掉。怎麼樣?”
“一百磅,當然好。”男人看着尼爾森空蕩蕩的手,“但你哪裡有一百磅?”
尼爾森笑容不變,用手肘戳了戳萊蒂斯。
萊蒂斯: “?”
萊蒂斯: “你……警局總共隻給了我一百二十磅經費。”
“這有什麼,你先給着,回頭找布列塔尼報銷去不就行了。”尼爾森帶着公報私仇的微笑道,“她隻是被禁止參與調查,又沒被禁止花錢。相信我,她會很樂意為調查做貢獻的。”
朗淨垃圾處理公司的工人把大卡車停在巷子口。
這種背街小巷車子進不去,隻能由員工親自去搬,這也是他副駕上還有一個高個子員工的原因——他一個人可搬不動這些大垃圾箱。
他最不喜歡的就是老伯爵街的這條巷子。不僅是因為這裡垃圾多又蹲着“蟑螂”,還因為那個酒神節會所。
每次進去,他都不寒而栗,但為了工資和小命,他隻能硬着頭皮幹活。
“走吧,兄弟,又到酒神節了。”他對副駕的同事說。他戴上防護服的帽子和眼鏡,打開一側車門,跳下了卡車。
他站在卡車的陰影下等了幾秒,卻沒等到同事從另一側走過來。
過來的是個陌生男人,他穿着件褐色風衣,鏡框背後的眼睛在黑暗裡有隐約的,金色的光。
他扶着一個人,被在背光的巷口塗抹成模糊剪影。
朗淨垃圾處理公司的員工穿着厚重的防護服,視野受限,隻覺得那個人得有點眼熟。
等他反應過來那是他同事的時候,一個小姑娘已經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狼一樣的墨綠色眼睛在他眼前一閃而過,一記準确的直拳打在他下巴,直接讓他倒在地上,陷入了嬰兒般的睡眠。
“真疼啊。”尼爾森用誇張的語氣同情地說。
他把扶着的男人扔在巷口,和這個員工并排擺放。
兩個人都是萊蒂斯幹掉的。她出手之快,不僅這兩個朗淨公司的員工,連尼爾森都差點沒反應過來。他曾經太倚仗自己的向導能力,坑蒙拐騙卻疏于鍛煉,現在沒了能力,唯一的特長就是跑路了。
他說:“等他們醒了,我們問清楚酒神節讓他們運的垃圾都是什麼,然後就撤吧。”
這不是因為尼爾森想跑路摸魚,好吧,他是有一點想,但更重要的是,貿然行動确實危險。
硬闖一個有哨兵們駐守的場所說不定會賠上性命,這毫不誇張。他的确有不少潛入的經驗,但那都是經過了調查,制定好了計劃,再加上一大堆随機應變和運氣因素才成功的。
“什麼都不準備就直接溜進酒神節這種地方,完全就是自投羅網。等回去之後,你可以問問布列塔尼,認不認識什麼能幫得上忙的人。”
尼爾森蹲下去,扯下員工防護服的頭套。為了防止被垃圾箱裡滋生的細菌感染,公司給他們的裝備倒是齊全,從頭到腳都嚴嚴實實,連眼睛部分都戴着隔離鏡。
萊蒂斯不說話。她站得直直的,看着這兩個裹在防護服裡的員工。
“嗯,我本來是這樣想的。因為還想審問,所以也沒下重手。但是……”萊蒂斯歪了歪頭,伸手比劃了一下那兩個人的身形。
她表情依然沒什麼變化,眼睛卻亮了起來:“你覺不覺得,他們的防護服,我們正好能穿進去?”
“……”尼爾森沉默了,他站起來,拉開距離。一個高個子的年輕男人和一個矮瘦的中年男人這牆根東倒西歪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