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找上門,不管目的是什麼,聽起來都不像是好事。
伊塔庫亞的眼神相當不安,然而他的情緒卻很難感染到哈斯塔——
因為在現實中,“政府”、“警署”都已經是早已不存在的過去式了。
比起不安,哈斯塔的态度更傾向于好奇探究,畢竟他在公司中所屬的機動部門,本質上就是後現代的“警方”。嚴謹來算,他甚至還能算是個特警。
“我去接待,你在房間裡休息。”
哈斯塔迅速将安置尼森的小屋、放置醫療用品的空房間塞進地下一層,再幹脆地撤掉通往地下的樓道口,保證就算警方入門搜查,也發現不了地下層的存在。
做好萬全的準備,哈斯塔才出門圍觀滅絕職業……啊不是,接待行業前輩。
和哈斯塔設想的不太一樣的是,來孤兒院這個□□窩點的警力并不充足,甚至隻有一個。
這位單身匹馬,勇闖匪穴的警探先生還裝備寒酸,一套警署的制服,一把電擊警槍——這就是他擁有的全部。
哈斯塔杵在門前,對這堪稱送死的畫面感到不解:“您的同事們呢?潛伏在附近?”
“什麼同——哦!”灰發警探困惑的臉上,有一瞬流露出了“原來還能這樣編”的恍然,“哦,咳,是的。”
他闆住臉,嚴肅點頭:“我是鳳凰區警署的達斯汀警探,有個案件想找這裡的孤兒談一談……如果方便的話?”
“……”哈斯塔沉默了幾秒,側身讓開大門,心想周圍肯定沒有其他警員。
他們穿過大廳,一路走向辦公室。
路過走廊轉角的正衣鏡時,警探先生不經意間一瞥,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的衣着有些不得體。
他連忙手忙腳亂地蹭掉胸口的蘸醬,拽了拽松垮的領帶,尴尬地沖哈斯塔笑了一下,試圖壓下自己因為睡在巡邏車中而翹起的頭發。
*這是一個對警署工作充滿熱枕的年輕人。*
哈斯塔很輕易就做出了判斷。
他在警探身上沒有聞到任何謊言、陰謀的氣息,隻有疲憊和活力。
忙到無暇顧及生活的工作并沒有磨損灰發警探的熱情和野心,隻讓他越挫越勇,甚至铤而走險到甯可獨自闖進□□窩點,也要追查手中的案件。
“呃……”達斯汀警探的藍眼睛一路打量四周,有些不确定地問,“我以為這個時間點,會有幫派的成員在孤兒院休息?”
“我從不過問幫派的事務。”才把紅名怪的屍體埋進前院地下的哈斯塔,面不改色地推開院長辦公室的門。
“好吧。”達斯汀警探放棄管緝.毒掃黑的事,那不是他負責的工作領域,也遠超他目前的能力範圍。
“我想找的是一位天生殘疾,患有多種先天基因權限病的孩子。他的父親叫做菲利普·布朗?”
哈斯塔知道達斯汀找的是誰了:
“我昨天才帶他接受了基因手術,他還在恢複期,現在并未蘇醒。不如您和我講講這個案子?看我是否知道一些您需要的信息,也許伊塔庫亞曾告訴過我。”
說實話,哈斯塔對在遊戲裡延續現實的工作毫無興趣。要不是許諾過會盡一個父親的責任,而伊塔庫亞現在又不方便見人,他根本不會多這一句嘴。
但達斯汀的反應卻實打實地驚到了他:
“伊塔庫亞??什麼伊塔庫亞?!”
達斯汀的屁股剛挨座椅,就猛得蹿起來,澄澈的淺藍色眼睛瞪得老大,仿佛哈斯塔說了一句非常不可思議的話:
“——你是說那個孩子??不,等等,你為什麼叫他‘伊塔庫亞’??”
“……?”哈斯塔敏銳地捕捉到微妙之處:
達斯汀的反應就好像“伊塔庫亞”是個很有名的綽号,或者名字:“這名字怎麼了?”
達斯汀深吸了一口氣,驚疑不定地坐回去,瞪視哈斯塔:“你沒聽過?伊塔庫亞——又被稱為‘風行者’、‘冰寒死寂之神’,是搖籃教宣揚的舊日神明之一,也是黃衣之王哈斯塔的子嗣。”
“…………”
哈斯塔的思緒有一瞬停止了運轉,下意識脫口而出一句:“什麼王?”
“黃衣之王,”達斯汀從警服皮夾克摸出一份文件夾,翻開資料,“搖籃教信仰那些神明,但又吝啬于向大衆公布神明的信息,隻有那些成功入教的人,才能接觸到更多消息。”
“憑我——警方的調查,僅僅能得到一些名字,還有某些名字之間的關系。”
資料在哈斯塔的眼中鋪陳開來。
他看到許多陌生的名字,比如“阿撒托斯”、“克蘇魯”。所謂的搖籃教其實本名并不這麼幼稚可笑,而是另一個更加晦澀拗口的名字:撒達—赫格拉教。
*喔……謊言的氣息。*
那個内心深處的聲音又響起來,輕柔得像哄誘,尖酸得像嘲諷:
*你在做什麼?哈斯塔?欺騙自己這可能是公司同事發洩對你的不滿,所以把你做進遊戲,讓你當另一個不存在的‘混沌之神’的孫子?*
*不不,你感受到了這些名字的熟悉,你感受到了血脈的連接……它們都是真的*
*那麼誰說了謊?*
*哈斯塔,是哪個世界充滿了謊言的味道?哪個世界裡從未提到過這些信息?*
“……”哈斯塔默不作聲,沒有回應内心的聲音。
他想起了上一個任務的獎勵:一份搖籃教的殘損日志。
當着達斯汀的面摸出來閱讀肯定是不可行的,這必然會招緻警探不必要的懷疑。
他隻能迅速将眼前的這份資料大緻背下,以更加認真的态度對待這起遊戲中的案件:“名字是伊塔庫亞自己取的,可能是他父親在遺棄他前,曾對他提過這個名字。”
——不能告訴達斯汀,伊塔庫亞是他幫小病鬼取的。
這名字如此拗口,怎麼也不像随口就能這麼恰巧取重合的樣子。
達斯汀必然會因此懷疑他和搖籃教有關系,進而懷疑伊塔庫亞是否已經被他——一個或許與搖籃教有關的人控制了。
一旦達斯汀起疑,要求見一見伊塔庫亞,确認這孩子的确是接受了手術所以在修養,而不是因為什麼别的原因不能見人,那這件事就談崩了。
好在達斯汀接受了哈斯塔的解釋,松了口氣坐回椅子:“原來如此……”
他不是太懂這個取名品味的樣子,但還是禮貌地沒有表達出來,隻接着道:
“剛剛說到哪了?哦,案子。”
達斯汀揉了揉頭發:“事實上,警署在三天前接到了有關菲利普·布朗的消息。所有人都以為他在三年前失蹤了,但其實他一直待在搖籃教‘深造’。”
“三天前,鳳凰區的一處公寓老闆報警,說她的房客被‘邪神’抓走了,要求我們救回房客——而那位房客,就是遺棄兒子,跑去邪教‘深造’的菲利普·布朗。”
哈斯塔都沒心思吐槽那位老闆關心的重點應該不是房客,而是房客拖欠的租金:
“這件事和伊塔庫亞有什麼關系?他和他的父親都三年沒見了。菲利普早就抛棄了他。”
達斯汀長長歎了口氣,似乎在辦這個案件的過程中遭受了嚴重的精神折磨:
“因為菲利普·布朗在他的公寓裡,用狗血畫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法陣。而在其中幾個法陣中央,放着三張字條。”
他從文件夾中取下一張照片,遞給哈斯塔。
照片中并排放着三張沾滿血污和指痕的碎紙,以淩亂的字迹分别寫着:
[請取走我的孩子,不要帶走我!偉大的哈斯塔!]
[我願在人間為您建起卡爾克薩,我的孩子可以代替我去您的身邊侍奉,他有着雪白的頭發,紅色的眼睛,生而便與衆不同,一定能契合您的喜好███(後續字迹因血污而無法閱讀)]
[鳳凰區1101号哈利孤兒院,鳳凰區1101号哈利孤兒院(以下重複多次)……
拜亞基!請替我将我最虔誠的祭品帶去,送給我的主,我的神明,偉大的黃衣之王哈斯塔!]
“……”哈斯塔看着照片,半天沒有說話。
一種從未有過的戰栗感爬遍全身,令他亢奮,又令他心生驚疑。
他的亢奮全部出自于本能,他仿佛接觸到了迄今以來,最大的秘密背後的真相。仿佛接受這樣的獻祭,是他與生俱來的權利。
心生驚疑,則是想起之前關于禮物的思考(他曾困惑于綠朱草送他的頭盔如果不是禮物,那該被定位為什麼),想起自己和伊塔庫亞的相遇。
不論這些字條是否是瘋子的呓語,事實是菲利普·布朗的孩子的确成了他的養子。
這也是劇情策劃耍的把戲嗎?刻意營造出一種“他會不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的确回應了菲利普的祈禱”的驚悚感?
達斯汀将哈斯塔的反應理解成了對字條内容的不适,擡手拿回照片:
“如果真和伊塔庫亞見面,這些字條我肯定沒法拿給那孩子看,這太殘忍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有點感謝哈斯塔橫插了一杠子,或許能代他旁敲側擊,完成一些可能傷人的質詢:
“我不确定菲利普的失蹤是不是人為,如果是,那這個人會不會因為這些字條,也對伊塔庫亞打起主意?”
“所以……勞煩您近期多關注一下孤兒院周圍?看看有沒有可疑的人出沒?”
基于伊塔庫亞的殘疾,達斯汀認為這孩子出門的機會很少。那注意身邊危險的事完全可以交給哈斯塔處理,甚至不必驚動伊塔庫亞,以免對着孩子造成二次傷害。
不過責任心在前面吊着,達斯汀吭哧了半天,還是擠出一句:
“如果……我是說,如果,伊塔庫亞能想起任何可能對案情有幫助的消息,歡迎随時和我聯絡。”
遊戲叮了一聲,左下角冒出一個叫做[宇宙神殿]的支線任務。
任務的要求是“幫助達斯汀警探,破獲神秘的信徒失蹤案”。
哈斯塔花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才克制住從未如此龐雜強烈的情緒。與灰發警探交換過号碼後打開任務,試圖從任務描述中尋找一些線索提示。
準備離開的灰發警探也在此時幹脆利索的站起身——
然後“噗通”一聲倒地不起。
“——??”哈斯塔差點反思自己是不是因為情緒激烈,不慎污染了賽博同行,“警探先生?”
“低……”達斯汀半死不活地掙紮,迷瞪瞪地斜晲出去,驚得哈斯塔當場往下一降,以免趴在地上的警探先生發現有野生蛋黃水母憑空漂浮,“低血糖……早飯……沒吃……”
他衣服上的醬料還是昨天吃午飯時留下的。
“……”哈斯塔陷入短暫的沉默,半晌遲疑地開口:“您要和我們一起吃早餐嗎?”
達斯汀艱難地捋順不聽使喚的舌頭:“麻煩……您了……”
系統提示适時地浮起:
【彩蛋任務:制作一頓極具個人特色的早飯】
“……”哈斯塔再度沉默。
……他就是禮貌性的問一問。
首先要強調的是,哈斯塔不是人,不需要睡覺,也不需要進食。
其次,哈斯塔不是人。所以根本不需要給自己做飯,更不可能為他人做飯。
哈斯塔将達斯汀扶回座椅,頗有些慎重地飄向一樓的後廚房,并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出一頓能吃的飯菜,救達斯汀警探一命,防止這個他很在意的案件半道崩卒。
但整個孤兒院裡現在隻有三個人,達斯汀警探正在犯病,伊塔庫亞又不方便露面,而且他也曾向新養子許諾,自己會盡力當一個盡職的父親……盡職的父親應當是會給孩子做早飯,而不是支使孩子做早飯的吧?
他打起十二分的認真,用履行承諾的慎重态度對待這個小小的“彩蛋任務”。經過一番酣暢淋漓的網上沖浪,他認為自己行了。
哈斯塔轉向燃氣竈。
一個小彈窗“啵”地蹦出來:【它不想被您使用】
哈斯塔:“……?”
什麼意思?
他惑然看向旁邊的其他廚具。
微波爐:【它懇求您不要觸碰它的開關】
榨汁機:【它正在*顫抖*,如有必要,它将以自爆反抗您的使用】
哈斯塔:“……”
一群家具還搞起集體罷工,抵制主人來了!他會聽一個榨汁機的自殺威脅嗎?
于是,五分鐘後。
從口袋裡摸出一條巧克力吞下,終于從低血糖的狀态中緩過勁來的達斯汀警探,聞嗅到一股特殊的味道。
這味道陌生又熟悉,一般發生在他的單身同事們炸廚房之前。
剛喘了幾口勻氣的達斯汀警探:“……!!”
他猛然彈跳而起,差點再次暈回地上,撐着虛弱的身軀,以最快的速度沖向氣味飄來的地方:“停火!停火!不管你正在用什麼廚具,總之把它關上!!”
哈斯塔還在蹲守鳕魚派蒸熟,做事有始有終的習慣令他當然不願聽從達斯汀警探的喝止。
更何況,就差三十秒了!很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