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一瓶白酒喝得已經所剩不多了,他一手握着筆在紙上輕輕慢慢地勾勒,另一隻手時不時端起酒杯送往嘴邊。
畫中人半身回眸,阖着唇,眉眼深邃,背頭上幾縷額發向前飄逸的松落。
他是從不畫人的,或者說,他從不擅長畫人。水墨之間,形韻傳神,十幾年來,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憑借記憶和思念,勾出一個如此清晰的人貌。
畫人,要用情。
大門沒鎖,陸津澤風塵仆仆趕到時,直接就推門進來了。
看到院子裡的人醉得趴倒在桌子上,他連忙走上前放下外套和包,正要伸手把人晃醒,眼睛一瞥,看見了桌子上的畫。
畫得真他媽像。
陸津澤呆滞了一瞬,在心裡這樣罵道。
“濯青,醒醒。”陸津澤晃晃那人的胳膊。
郁濯青眯開眼睛,見到他,無力地爬起來:“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不能來,那小子都抛下你走了,我就知道他不靠譜!”
郁濯青拿起酒瓶準備繼續倒酒,但發現瓶子空了,他撐着桌子站起來,“我給你拿酒。”
“别喝了!”陸津澤沖他。
郁濯青不聽,歪歪扭扭地往客廳裡走。
陸津澤叉着腰站在那,繼續盯着那幅畫看了幾眼,咬咬牙,跟着走進去,嘴裡嘀咕:“有什麼可畫的。”
郁濯青從箱子裡又提出一瓶白酒,“喝這個行麼?”
陸津澤扶住他說:“别喝了。”
郁濯青兩頰通紅,上仰着眼睛,楚楚可憐地問:“你不想陪我喝嗎?”
陸津澤無奈,歎了口氣,“隻能再喝一點點。”
……
兩人坐在廊階下對月酌酒,陸津澤一杯下肚,恨不得将心裡的苦悶全一把掏出來算給那人聽。“郁濯青,你真對不起我。”
郁濯青俯身單臂圍着膝蓋,歪頭看看他,“我對不起的人太多了,你可排不上号。”
陸津澤每回想生這人的氣,跟他聊點正經的,卻又總是忍不住被他逗笑。
“是啊,大學那麼多人喜歡你,都被你拒絕了。”
郁濯青握着酒杯的那隻手腕輕輕轉了轉,道:“沒辦法,我不喜歡她們。”
陸津澤哼了哼,像在自嘲:“你不喜歡她們,我倒喜歡了不少人。”
郁濯青笑:“我說過,你情感充沛,和我不一樣。”
陸津澤兩手向後撐着地:“現在不充沛了。和她分開後,我就沒打算再結婚,當時覺得自己也不會再愛上誰了。”
郁濯青:“你當時很愛她。”
陸津澤垂眸:“我現在很愛你。”
郁濯青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要你愛我。”
陸津澤苦笑笑,轉而将矛頭指向不在場的那位:“他都抛下你了,你還是要繼續想着他嗎?”
郁濯青聽到這話,默默挺直腰喝光了杯子裡的酒,繼續去倒。“他沒有抛下我,是我們分開了。”
陸津澤:“他如果足夠愛你,你們就不會分開。”
郁濯青的手懸停在嘴邊,愣了一瞬,又仰頭飲下去,皺了皺眉。
陸津澤有些心疼,“你真沒出息。”
郁濯青連喝三杯,一言不發。
“别喝了,你喝太多了。”第四杯時陸津澤捉走了他的酒杯。
郁濯青落下手,整個人往旁邊的柱子上一靠,“多嗎。”
“有一晚,我喝的比這更多。”
郁濯青說完笑了下,“他那時候,真的…很過分。但其實,我一點也不恨他。即使他沒有騙我,是真的那麼做了,我想我也恨不起來他。就是覺得,怎麼不繼續騙下去了呢?就該繼續騙下去啊,威脅我……讓我跟他一起回去……我會答應的。”
郁濯青說着說着,竟然哽咽了。
陸津澤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放下酒杯湊過去,伸手抹了抹他臉上的淚水。
郁濯青閉着眼睛,漸漸昏醉過去。
“濯青,濯青。”
陸津澤喊他好幾聲都沒反應。十年了,還跟上大學的時候一樣,一醉就倒,一倒就睡,叫不醒。
陸津澤轉身坐回去,一個人悶悶地望着月亮獨酌了幾杯,最後擔心他在外頭睡久了着涼,還是将人橫抱起來送進了卧室裡。
近距離盯他時,說不心亂肯定是假的。陸津澤的腦子裡甚至閃過一個非常卑鄙下流的念頭,不過最終是理智戰勝了沖動。
蓋好被子,他挺直腰背剛要轉身,那人突然牽住他的手。
“别……别離開我。”
陸津澤愣了一下,雖然猶疑,但還是回手反握住那人,俯身湊近:“我在。”
“容墨…不要哭…不哭了……”
郁濯青微微擰着眉,表情十分痛苦。
陸津澤一怔,甚至有些釋然。
他猜到會是這樣的。
明明被抛棄、被丢下的是自己,卻連做夢都在哄那個人。
陸津澤既心碎,又心疼。
郁濯青不愛他,不可能愛他,也不需要他的愛。
他慢慢松開手,站起來,将那隻不屬于他的手塞回了被子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