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朗風清，章家便把筵席擺在了大堂和庭院空地之處，借着月光和漫天星辰，倒是饒有意趣。

沈穆旁邊坐着的是鎮威大将軍霍震，這位大将軍長得五大三粗十分威嚴，他是因着沈穆是主戰一派，在文臣中比較突出，這才特意調換了位置坐在沈穆身邊。

他是很常見的武人，性情暴烈莽直，深聊下來卻可見粗中有細。沈穆不愛社交，但不代表他不會社交，碰見相同政見性情相合之人，沈穆是很願意與之聊聊的。

就這樣，兩人聊得投機。說得上頭的時候，霍震敬了沈穆一杯，沈穆一杯飲盡，見他豪爽，霍震不甘示弱，也跟着一杯酒下肚，下一秒，坐在一旁的霍夫人用力擰了一把他的大腿，痛得他立刻嘶了一聲。

霍震惱了，火苗還沒竄上頭就被霍夫人熄滅。霍夫人微微一笑，露出八顆銀牙：“将軍，你答應過妾身什麼？”

霍震摸着後腦勺嘿嘿直笑，霍夫人面向沈穆無奈道：“将軍這段時日正在調養身體，不好多飲酒，沈大人勿怪。”

沈穆忙道：“事關身體，豈會怪罪……”手中一空，他扭頭驚訝道：“如珩？”

“老師——”顧如珩拉着臉，“徐太醫說了你得少喝酒。”

沈穆啞然。

他“哼”了一聲，然後把酒杯放得遠遠的、沈穆夠不着的地方。霍夫人見此掩唇而笑，隻留下兩個沒喝夠酒被管得死死的人面面相觑。

顧如珩給沈穆布菜，章府的廚子廚藝不錯，就是香料放得足，有一些菜沈穆的腸胃受不了，他又沒那個自覺，顧如珩這才趕緊離了自己的席位上來守着人。

顧如珩盯着沈穆用完了小半碗飯加半碗雞蛋羹還有一些時蔬，侍女這時候把河蟹和一應用具呈了上來。這時節吃蟹倒得宜，顧如珩淨了手用工具去取蟹肉，還不忘讓侍女熱一壺黃酒來。

沈穆嘴饞，無奈自己手笨不會弄，如珩在他身邊，就更不會讓他動手，于是乖乖等着。顧如珩餘光瞥見沈穆說着話還時不時晃過來一眼，心中暗笑，手下的動作開始加快。

沈穆看着顧如珩修長有力的手指看似隻是随便擺弄，便把飽滿的蟹黃和雪白的蟹肉一一取出，連蟹腳都盡量保持着外表上的完美，最後蟹殼一蓋，大功告成，整隻螃蟹還是原模原樣。

顧如珩用菊花葉桂花蕊熏的綠豆面子淨了手之後，才把取好的蟹肉蟹黃放到沈穆面前：“螃蟹寒涼，老師吃一點就好了，再配點黃酒，就兩杯，不許喝多。今晚上的藥就不喝了，怕沖了藥性，明日徐太醫來，讓他看看換個方子。”

琉璃般的眼珠閃爍着光彩，沈穆輕輕笑道：“感覺現在我才是孩子了。”

顧如珩看着沈穆一字一頓：“我倒甯願老師變成孩子。”

這樣一來，你就隻能依附我生存，我不會患得患失，時刻擔憂着你有一日會離開。

沈穆被他這樣鄭重的目光看得心口一窒，倉促躲開眼神接觸。如珩一天天長大，威勢與日俱增，便是他有意在自己面前收斂，沈穆有時候也還是會感到十分不自在。

太強勢又極具占有欲，沈穆垂眸看着酒杯裡清澈的酒液，一飲而盡。

如珩是有點太黏人了，他長大了，應該要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圍着他這個老師轉。

宮中送來了壽禮，顧知行身着低調的月白錦袍宣旨，又把陛下所賜的玉如意、绫羅綢緞送上。

這些年曆練下來，大皇子越發沉着，滴水不漏，越來越有未來儲君的樣子。

顧知行笑着與章家人叙了些話，他沒有留下用飯，任務完成了就走，路過沈穆席位的時候停了一下，恭敬地行了一禮：“沈先生好，知行想問問您身體如何，後日的課可還來上嗎？”

沈穆：“臣身體還好，有勞殿下挂心，後日的課正常上便是。”他記起什麼，笑着說道：“你前些日子說要尋的書，陳先生跟我說找到了，原是機緣巧合，那本書收在沈氏的私藏裡，我到時進宮一并帶給你吧。”

顧知行眸光微亮，越發恭謹：“謝過沈先生，那學生先告退。”話畢對着一旁坐着的顧如珩颔首，轉身離去。

顧如珩酸溜溜，手也不知不覺攀上了人的腰：“什麼書啊，讓老師這般挂心？”

沈穆輕輕拍了一下顧如珩亂摸的手，嗔道：“又開始亂吃醋，不過是一本山水遊記而已，你不是不愛看那些？黃老先生疼你，特意理出一些兵書的條目，你自己去藏書樓找。”

顧如珩讪讪閉了嘴，但手沒挪開，他把席子挪近了一些，盯着沈穆看。

顧如珩最愛看沈穆的眼睛，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一向清亮如水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層霧氣，他皮膚薄，臉頰被酒蒸染得泛出桃花般的淡淡粉色，說話時唇齒間甘甜的酒香與他身上清淡的雪蓮香纏綿，再加上他佯裝嗔怒的聲音……顧如珩心髒驟縮，險些忘了這是什麼地方。

沈穆被顧如珩盯已經盯習慣了，他喝了半碗晾得溫熱的花膠雞湯，覺得胃裡有七分飽的時候就放下了筷子。

這些年下來，腸胃被他自己糟踐得不行，時不時就要造反給他幾分厲害瞧，所以沈穆有時候甯可不吃也不願吃得太飽。

顧如珩盯着沈穆吃得差不多之後，自己才開始吃飯。他的舉止動作十分優雅，但速度很快，沈穆撿起筷子給他布菜，輕聲說着什麼，氣氛很好。

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太久，很多事情做起來實在太過自然。

章老夫人已經離了席，章煥和章夫人正在與章家交好的世家交談聯絡感情，沈奕對着章珏使了個眼色，便和謝昭起身，三人一同走到沈穆這邊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