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年輕人熱情開朗,尤其是謝昭,簡直熱情得過了頭,甚至與沈穆約好了時間去藏書樓,又說想去新近開的學堂幫忙。沈穆笑道:“求之不得,早就聽聞謝家謝昭公子才華過人,那些孩子正是開蒙的時候,我正頭疼尋哪位先生,你來了正好,定能為他們開個好頭。”
年輕人哪裡經得起這樣毫不吝啬的誇贊?當下紅了臉,隻知道點頭。顧如珩突然牽了一下沈穆的手,等沈穆看過來的時候,他慢悠悠打了個哈欠。
沈穆便朝主位上張望過去,章煥那裡正好沒人,他便想起身去告辭。三個年輕人讓開一條路,不料一道身影突然沖了過來出現在面前,唬得沈奕險些揮拳過去。
這不怪他一驚一乍,實在是因為有一回沈奕跟着沈穆去藏書樓的路上碰巧遇見一回刺殺,這才知道沈穆這些年來風光無限下的驚險緊張。
顧如珩立刻護在了沈穆的身前。沈穆拉拉顧如珩的衣袖,一低頭,眼前的人居然是沈揚。
隻見他噗通一跪,手裡還端着茶水:“兄長,做弟弟的年輕不懂事,早些年受人蠱惑對兄長不敬,今日難得能見兄長一面,特來向兄長告罪請安!”
聲音洪亮,沈穆這邊聚集的人又多……周圍人紛紛站定決定留下來看好戲,或譏諷或輕蔑的目光刺得人難受。
一副早有預謀的要挾之态,把沈穆牢牢架在了火堆上。
沈穆扶着桌案安靜坐着,眼神古井無波。
“兄長!你已經飛黃騰達得陛下看重,何必來為難我一個小小舉人呢?兄長,求你放過我吧!放我一馬!”
沈揚看見人聚攏過來,眼中閃過一絲屈辱和藏得極深的得意,他咬咬牙哭喊道:“你我血濃于水啊兄長!你要是不原諒我,做弟弟這便長跪不起!”
沈穆這些年炙手可熱,頗得陛下看重,又是清流名士,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王家這些年也沒有為難過他,于是其他世家便也不再糾結,常邀他參加自家的清談會。
反過來看沈揚,沈揚咬緊後槽牙,他娘好不容易尋了能人為他補了牙齒,儀容這關過了,但滿朝皆知沈穆與他娘不睦,當年他棒打沈穆的事不知道哪個狗奴才傳了出去,從此更是沒有喊得上名号的世家與他和他娘交往……
沈揚也是沒了法子,沈轅不幫他,他娘雖然被關了一年之後放了出來,但府中的事務都交給了管家處理,她手裡的權力寥寥,外祖父王宗安那邊也沒搭理過他……他好不容易考上了舉人,同期的舉人都已經落實了官職赴任去了,唯有他一直沒有等到消息,想都不用想,定是沈穆在其中作怪!
他娘說得對,與其窩囊着,不如今日背水一戰豁出去了,定要逼着沈穆當着衆人的面與他演一出“冰釋前嫌”“兄友弟恭”的戲碼,否則……他這輩子都别想有出頭之日了!
四處議論紛紛,沈穆輕笑一聲,賓客們漸漸感覺到不一般的意味,紛紛識趣閉了嘴。
顧如珩一下一下順着沈穆的脊背,無聲地給予支持。
沈穆冷靜得可怕,他緩緩看向章煥,章煥回之以茫然的目光,像是被沈穆眼中的冷意刺傷,他迅速找人去請夫人來。
府内邀請的賓客、坐的座位都是經過小心考量安排的,世家請客最重這個,怎麼會出這麼大的纰漏?!
沈揚是誰放進來的?不知道凡是沈穆在的場合,沈相夫人和沈二公子都是黑名單嗎?!
沈穆看章煥的反應,已經可以确定這并非是章家有意。
章煥開席之前就與他示好,再者,章煥是個孝子,不至于因着私怨搞砸母親的壽宴。
沈揚今天鬧這一出,沈穆心中有數,應該是吏部遲遲沒有授予他官職,又頻頻碰壁各家,所以才會不顧臉面來要挾他。
沈穆是吏部侍郎,尚書章煥與他同氣連枝。沈穆雖然沒有在明面上為難過這個弟弟,但也不曾見上報任官的折子有他的名字,章煥自然不會拂了沈穆的意思,而今日章府設宴,沈穆深居簡出但必然會參加上官的宴會,于沈揚而言,當然是個好機會。
沈穆輕輕敲着桌案,沈揚樂意在這裡演大戲,但他不想做他的觀衆。
顧如珩突然開了口:“沈二公子簡簡單單一句‘受人蠱惑’,嘴皮子一碰颠倒黑白,就想把事情圓過去?”
“你行兇時,本殿剛好在場,當時老師的身體剛剛恢複一些,沈二公子從暗處襲擊,一棍子打傷了人。老師念及血緣親情沒有計較,也懶得與你糾纏,拿了院子裡奴仆的契書和姜夫人的嫁妝脫離沈府就走了,也不曾與你争搶家産。不想你非但沒有愧疚之心,竟還想三言兩語粉飾太平。”
顧如珩倏然勾起嘴角:“什麼叫做老師為難你一個舉人?老師為人清正朝野皆知,與其來這裝可憐撒潑,不如好好想想自己做了什麼好事。”
沈穆一直沒出聲,沈揚氣得發抖,他心虛,不敢接顧如珩的話,死死盯着沈穆就要潑罵,不想還沒等他開口,顧如珩手中一閃,沈揚端着的茶盞應聲而碎,溫熱的茶水潑了他一身,何其狼狽。
沈揚吓得大叫一聲,安靜低着頭的沈穆擡眸看來,他沒什麼表情,淡淡一掃,無聲的震懾壓得沈揚閉了嘴,在堂下瑟瑟發抖,說不出一句話。
他為官多年,髒污的事不知看了多少,雖然本人沒什麼架子,一向溫和待人,可他不是沒有脾氣,真發起火來,說一句積威深重也不為過。
沈穆沒有什麼情緒地開口:“沈揚,你要搞清楚一件事,在場的沒有一個傻子,你更是頂頂的聰明人,策劃出這麼精彩的一出好戲,便要先料到看戲的人吃不吃你這一套。”
他冷冷勾起嘴角,眼神像是在看一粒不起眼的塵埃,疏離冷漠之色盡顯:“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那位王夫人的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