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藤枝搖搖頭,她知道醫生是好意。
“我會好好養病的。”
“或許,我可以洗澡嗎?”她又問了句,岔開了話題緩解尴尬的氛圍。
“可以簡單擦拭下,背部不要沾水,不要拉扯到傷口。”
醫生點了點頭,走出門之前,又回頭道:“其實心情好壞也是影響恢複的因素。”
門被關上,病房安靜下來。
麥籽還站在原地,為着醫生臨走之前的那句話。
“姐姐——”她開口。
“我沒事。”林藤枝像是知道她問什麼,冷淡地開口斷了話頭。
沉默壓抑的氛圍一直持續着,陽光變得猛烈起來,把人的皮膚曬得發燙。
麥籽坐在那發呆,發絲在陽光下呈現出異樣的栗色。
“把窗簾拉上吧。”林藤枝注意到,輕聲說道。
麥籽回神的時候,手已經拉住了窗簾。
窗簾被拉上,但劣質的布料有些透光,仍然能看清女人的眼睛。
視線一觸即分,現在的她們,連對視都難以做到。
“小籽,幫我打一盆水好嗎?”
許是黏膩的皮膚太難以忍受,林藤枝掙紮了一會,還是開口。
麥籽應了聲,水很快端來,她把盆放在床頭櫃上。
“要我幫——”
“你出去——”
兩個人異口同聲,此刻的默契倒顯得有些諷刺。
“出去吧。”林藤枝的聲音很是疲憊,淡得聽不輕。
麥籽恍若未聞,把毛巾放進水裡,擰半幹就要碰上女人的臉。
她的性格其實是強硬的,但面對林藤枝,一味地放軟了性子,順從無比。
一些時刻,骨子裡的強硬又冒出頭來。
“醫生說了,不能扯到了傷口。”
“醫生還說,不要影響我心情。”林藤枝的眉頭緊蹙,眉心的一點痣壓在皺起的眉川上,有些煩躁。
“你總是不聽我的話——”她說着哽咽了,淚水打轉着,又落下來。
她的委屈壓都壓不住,做姐姐的從來不願在妹妹面前哭。
可是呢——
在她終于邁了那道坎,願意把脆弱的自己袒露的時候。
她卻忘了——
真心是鑽石,它的棱角卻是鋒利的,會把脆弱的自己割傷。
麥籽的動作僵住,她無措極了,這些天她看到了無數次林藤枝的眼淚。
遮掩着的,睡夢中的,無法克制的淚。
林藤枝深呼吸一口氣,溫熱的毛巾被輕柔地壓在臉上。
她怔了一瞬,沒擡頭,悶聲道:“小籽。”
“我真的,累了。”
麥籽還保持着原來的動作,手握着毛巾,林藤枝的話一字一句的壓在她心上,壓得千瘡百孔。
林藤枝去扯她手裡的毛巾,感到些微阻力。
“你就聽聽姐姐的話吧。”
最後一句落下,麥籽的手指松開。
“出去吧。”林藤枝略微松了口氣,輕聲道。
麥籽擡眼看她,剛養回幾分的肉又清減不少,夜夜難眠,淚水把眼睛都熬紅。
又是因為自己。
小姑娘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她以為自己想得很好,林藤枝會很快地接受妹妹終于想明白的事實,開開心心地回歸自己的生活。
正如林藤枝一開始也想不明白,她以為自己的離開,能讓麥籽輕而易舉地放下錯誤的情感,過好自己的生活。
兩個人都沒人教她們如何正确去愛,隻憑着一股子為她好的想法,把對方傷得遍體鱗傷。
她們都以為對方愛得很淺,實際上——
她們都愛得刻骨。
這是十幾年來積攢起來的,相依為命的,纏繞在骨肉裡的,比血緣更為深刻的愛。
麥籽沉默地轉身,病房門被拉開一條縫,更加灼熱的光線照在她的臉上。
她突然有種想問清一切的勇氣。
“姐姐。”
林藤枝看着她的背影,應了一聲,毛巾又被她手忙腳亂地壓回到臉上。
“林姨——”麥籽的話語從唇齒間艱難地掉出來,“你為什麼。”
她想問,你為什麼願意原諒我,為什麼願意重新帶我回家。
我是——
累贅嗎?
林藤枝疑惑地擡眼,不理解妹妹為什麼突然提到去世的母親。
“你為什麼,願意——”
“麥籽!”
故事的第三人已然到達,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打着招呼,聲音雀躍。
“你怎麼在門口站着?”
葉穗的手裡提着水果,頭微微歪着,綁着漂亮的公主發型。
“你怎麼來了?”麥籽穩了下呼吸,輕聲問。
“恭喜你,麥籽!”
“你被A 大錄取了!”
濕潤的毛巾掉落在被子上,壓出淺淺的水痕。
一切,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