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身後,身為坐騎的馬兒正嚼着草,從嘴縫兩邊瘋狂掉落殘渣。
看了半晌,曹操将目光轉向馬嚼上的缰繩。
半刻鐘後,敵軍裨将帶着士兵來到峽谷的另一側。
水流潺潺作響,峽谷盡頭并未看到曹操的軍隊,隻有兩個士兵守着峽谷,另有兩匹戰馬在溪邊啃草。
躲在掩體後方的敵軍面面相觑,裨将的濃眉團成一坨,心情絕對算不上美妙。
“莫非曹操他們跑了?”
不應該啊,曹操他們不了解地形,且夏侯惇那支隊伍還在林中,曹操不應該在這時候離開才對。
何況,就算曹操不打算管夏侯惇的死活,短短半刻鐘的時間,也不可能跑得無影無蹤,更不必留下兩個人繼續望風。
要知道,他們可是從離開峽谷的那條必經之路來的,即使曹操真的不管夏侯惇那支隊伍,第一時間選擇了逃跑,他們也該在半路上撞面才是。
裨将認定曹操等人一定是藏起來了,派遣斥候去附近查探情況。
五個士兵下馬,悄無聲息地鑽入草叢,往不同的方向潛行。
倏然,往西部走的斥候停了下來,疾速折返。
他跑到裨将跟前彙報:
“将軍,曹軍正在蘆葦地旁布置陷阱。”
裨将的眉眼緩緩舒展開:
“他們果然躲了起來,妄圖埋伏。”
又問斥候,“陷阱布置得如何?顧至那小子也在?”
“隻挖了三處,其餘士兵還在動土。”
斥候頓了頓,似在斟酌用詞,
“顧至離曹軍有一段距離,雖然也在蘆葦地,但并未挨在一處。”
挖了三處?
裨将挑眉。
算一算時間,半刻鐘也隻夠他們做到這個程度。
“顧至給曹操送了這麼一份大禮,能短暫冰釋已是不易,自然不會與曹軍粘在一處。”
裨将不由露出譏笑。
“曹操倒是好心思,竟然能猜到我們會繞道偷襲。隻可惜,他到底還是棋差一招,沒想到我們竟然連一刻鐘的時間都不用,就繞到了他們的背後。”
說完,裨将收起嘴角的笑意,滿臉盡是殘酷之色,
“全員聽令,悄悄靠近曹軍。待我一聲令下,所有人驅馬疾奔,強殺曹操與顧至!”
“是!”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裨将讓衆人下馬,牽着馬靠近那一片蘆葦地。
等看到曹軍衆人的身影,裨将選了一處雜草豐茂的地方停下,仔細觀察了片刻,發現曹軍确實在挖地。
與曹軍間隔的這段距離,正是蘆葦地的邊界。
水邊的淺窪長着蘆葦,随風搖蕩,飒飒作響。
“蘆葦招展,水下不可能挖有陷馬坑。一會兒我們就從這塊蘆葦地走,從背後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至于其他陷阱……曹操行軍哪會帶什麼陷阱之物?也就隻能像現在這樣,在遠處淺水中挖幾個大坑罷了。
仿佛已經預見了曹操與顧至的死亡,裨将按捺着破敵的興奮,無聲地比了個手勢,示意衆人上馬。
馬蹄聲驟起。
雲騎踏過砂土,蹚過淺淺的水流,來到那片茂盛的蘆葦地。
眨眼之間,他們與曹軍的距離縮短了一大半,剩下的不足二十丈。
挖土坑的曹軍聽到動靜,紛紛擡頭,見到雲騎,紛紛露出驚恐之色。
眼看勝券在握,裨将心中暢快不已。
他舉目遠眺,不經意間看到遠處的顧至。
顧至背靠着駿馬,漫不經意地望着他所在的方位,倏然,唇角上翹,露出一個近似于看好戲的笑意。
裨将心中一突,下意識地想要減緩馬速,卻見最前方的幾個騎兵忽然連人帶馬地向前跌落,狼狽地栽入蘆葦地。
不好——
“勒馬!”
裨将高聲大喊,心驚膽裂。
這道命令終究遲了一步。
高速馳騁的戰馬無法立刻停下,即使後方的士兵反應極快,第一時刻勒馬,也還是阻止不了橫沖直撞的慣性。
短短數息,騎兵與戰馬接二連三地倒下,摔入淺灘,一身重傷。
直到摔入蘆葦地,鈍痛伴着濺起的水流包裹全身,裨将腦中才出現一個令他戰栗困惑的詞。
——絆馬索。
在這蘆葦之間,淺窪之内,竟然藏着絆馬索。
不可能。
劇烈的疼痛随着不可置信放大。
裨将蜷着身,一遍又一遍地否認——
曹操外出征兵,怎麼可能随身攜帶絆馬索?
這如何可能?
周遭寂靜得可怕,隻有幾聲低啞無力的痛呼在告訴他——除了他以外,尚有少數幾人幸存。
來自肩背與髌骨的劇痛如同刀鑿,裨将忍住綿延不絕的痛楚,想要起身,卻怎麼也無法動彈。
頓時,他的面色變得極為慘淡。
以那個速度從馬上栽落,還活着就已經是極大的幸運。他身上的筋骨必然摔斷了好幾處,又怎麼奢望自己能夠爬起來,甚至拔戟迎敵?
裨将頹喪地趴在蘆葦地中,淺窪的水沒過他的下巴,随着微風擺蕩,一絲絲湧入他的口中。
帶着野草氣息的苦味彌漫舌尖,裨将忽然聽到了流動的水聲與踏水的嘩響。
勉強擡頭,隻能看到戰馬的四蹄停在他的身前。
是誰?
來的人是曹操,還是曹操的馬前卒,又或者……是那個尚未及冠,卻屢次出人意料的顧至?
水流聲停,一雙褐色行纏出現在他的眼前,有人站在了他的前方。
“陶将軍,我阿兄在何處?”
是顧至——
裨将掙紮着擡頭,用唯一完好的左臂撐着泥地,試圖起身。
可是,無論他試過多少次,最終都已失敗告終。他狼狽地跌回淺窪,泥水與蘆葦的細枝糊了一臉,刺得眼痛。
“陶将軍,若你不想繼續受罪,就将我阿兄的下落如數告知。”
顧至蹲下/身,托着裨将麻木的右臂,替他拭去面上的污垢,
“我與将軍并無舊怨,将軍何故與我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