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行止柔和而懇切,言辭間盡是誠摯商榷之意。
裨将怔忪了一瞬,皺眉冷嗤:
“顧至,少來這一套。既然犯在了你的手裡,我陶囷認栽。隻是,你也休想得到顧彥的任何消息——”
突然,搭在他右臂關節處的手猛然收緊,一股無法承受的劇痛從肘部直沖大腦,幾乎讓他眼前一黑。
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他的全身就爬滿了冷汗,甚至無法掌控呼吸的節奏。
這種痛楚,遠比疾速墜馬,摔斷骨頭還要痛一萬倍,痛得他連一絲聲響都無法發出,隻瞪着欲裂的眼,徒勞地張着口,無聲地抽搐了數下。
“陶将軍,這個消息對我而言極為重要,”
顧至垂眸望着他,按在他關節處的手如惡魔一般寸寸扣入,分筋錯骨,語氣卻仍然溫順柔軟,仿佛在向他求助。
“求你,告知于我。”
短短幾句話,裨将卻仿佛經曆了一世的痛苦。
他無法發出聲,甚至無法暈厥,隻能徒勞無援地承受全身尖銳的戰栗。
他甚至來不及生出恐懼,這一瞬間,他隻想徹底解脫。
也許隻是瞬息,也許隔了一世。
顧至終于松開了他的手,托住他塌軟的肩膀。
“陶将軍,我阿兄到底在何處。”
裨将雙目難以調整焦距,他的舌頭打顫,哆嗦着,近乎恍惚地張口。
“他……他确實曾經落入主公的手中。但他已經用計離開……”
顧至輕輕松開他的手,再次替他拂去面上的污垢:
“也就是說,你們利用顧彥的假消息——哄騙‘我’,讓‘我’為你們出力,策反曹操帳下的新士兵?”
因為無法兌現承諾,所以幹脆斬草除根,故意說出“顧白面”這個稱呼,讓曹操他們誤解,借刀殺人?
裨将頹靡地點頭:“這是張将軍的主意。他已被你誅殺,我……隻求一個痛快。”
“你不用擔心。即使我不殺你,曹操也不會放過你。”
顧至不帶任何情緒地凝視對方,
“何況,你傷勢嚴重,已經活不了了。”
像是在陳述一個平平無奇的事實,顧至客觀地給出結論,徐徐起身。
天光垂落,在長睫下投映漆黑的剪影。
另一個“顧至”因為這些人而無端殒命,确實可惜。
他遺憾地想着,走向另一個墜馬的敵兵。
迎着莫名驚懼的目光,他彎下腰,微笑着,為對方摘下頭頂的一片枯葉。
“陶将軍方才所說的——是真的嗎?”
……
曹操遠遠地看着這一幕。
顧至接連在幾個敵軍之間穿梭,似在詢問什麼。
由于先前和顧至達成了共識,曹操準允顧至單獨詢問,讓自己的士兵避開一段距離,不加幹涉。
畢竟,“用衆多馬缰連成絆馬索,借着蘆葦地的掩護,絆倒敵軍”是顧至提出的計策,既然助他兵不血刃地解決隐患,他怎麼也得給這麼一份臉面。
當然,妥協歸妥協,曹操并不是一點防備都無。
他詢問身邊精通唇語的士兵。
“他們說了些什麼?”
“顧什長一直背對着我,我看不清。”
士兵緊緊盯着前方,
“敵方裨将說,‘他确實曾經落入主公的手中,這是張将軍的主意。我隻求個痛快。’旁邊那個士卒說‘陶将軍所言,句句屬實’。”
“他”……?
“他”是誰?“主公”又是誰?
曹操表情變幻,盯着那個始終背對着他的身影:
“……不對,按照這些人躺下的位置,顧至要和他們面對面地說話,總會轉換方向,不可能一直背對着我們,除非——他是故意的。”
顧至故意背對着他們,不讓他們看到正臉。
“難道他知道我們這有人精通唇語?又或者……”
隻是無意識地防備?
曹操眼中的探究之意越發濃烈。
這個顧至,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
“孟德!”
一聲呼喊喚回他的思緒。
曹操舉目遠眺,見到了攜兵而來的夏侯惇。
黑氅翻滾,血氣騰騰。
剛經曆過一場激戰的夏侯惇渾身冒着殺氣,鋒不可當。
他指着蘆葦邊躺了一地的人馬,又指了指顧至:“這是?”
曹操把剛才發生的事從頭到尾地講了一遍,着重強調了顧至的機變能力。
“起初,我隻當他少年魯莽,頗有幾分項籍的勇猛。如今看來,倒是我小瞧了他。”
夏侯惇甩去槍上的血,将槍收進馬褡子:
“将軍若有意,何不招攬之?”
他看向顧至,想到接連兩次難以捉摸的克敵之法,低聲提醒,
“千軍易得,一将難求。”
被策反的那數千個新兵,固然可惜。可若是在見識過枭将的本領後,又放任他自行離去,那更讓人扼腕——後悔得連晚飯都吃不下。
曹操搖頭:“此人赫赫不凡,未必肯聽你我号令。”
因為敵軍已被處置,解決了一樁危機,夏侯惇此刻也有了玩笑的心思:
“那不如我們把他抓走,讓他賠我們五千個士兵。”
此刻,把所有敵軍都“友好問候”了一遍的顧至徐徐走近二人,正好聽到夏侯惇的那句玩笑之言。
他思索了片刻,走到夏侯惇身前,微擡雙手,做出類似于端菜的動作。
夏侯惇:“?”
顧至神色認真:“把我抓起來吧,夏侯将軍。”
夏侯惇:“……???”
顧至補充:“讓我坐個牢。”
夏侯惇:………………你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