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重新繃緊後背,将目光投向顧至的所在。
顧至已披上外衣,伸手輕輕一撥,将他推向壁衣的後方。
“吱呀”——
木門打開。
院中的曹昂與荀彧同時擡頭,以不同的神态朝這邊望來。
顧至披着外袍,将淩亂的發絲撥到耳後,正是一副剛剛睡醒的模樣。
荀彧清透的雙瞳帶着歉然:“顧處士,可是吵醒了你?”
顧至走出兩步,踩在門前那一團不甚清晰的腳印上。
剛才,在他開門的瞬間,荀彧的目光正投落在這個位置。
這是老徐從屋頂跳下的落腳點。
荀彧将這一切看在眼中,神色未動。
曹昂現出幾分懊惱之色:“是我考慮不周……”
顧至搖頭,解釋出來的緣由:“我在半睡半醒間,聽到外頭有零碎的腳步聲,以為遭了賊,便出來看看。”
聽到這,曹昂也有了玩笑的心思:“顧兄耳聰目明,卻未想到是遇上了我這個小賊。”
荀彧再次看向被顧至踏在腳下的痕迹,一語不發。
素來擅長察言觀色的曹昂當即注意到這一點,順着荀彧的視線望去,緩緩蹙眉。
“護衛隻會在外沿巡邏,并不會在寝居周圍踏足……”
他擡起頭,詢問顧至,
“請問顧兄,何時聽到零碎的腳步聲?”
“至少數十息。”
得到答案,曹昂轉向荀彧:“正逢多事之秋,還請荀兄先擇一處卧房落榻。我會讓護衛加強巡邏,不讓賊人再來打擾貴客。”
荀彧颔首:“曹将軍,這間卧房是否有人居住?”
荀彧所詢問的卧房,正位于顧至隔壁。
“倒是無人居住。”曹昂道,“一會兒我讓侍從略作整理,還請荀兄稍待片刻。”
“有勞将軍。”
顧至望着院内擠在一塊,空房衆多的“違章建築”,實在想不通荀彧為何要住在自己隔壁。
顧至垂眸。
腳底的印記被鞋面蓋住了一半,仍有一半清晰可見。
他并沒有刻意将印痕抹去。這一腳也并非為了掩飾,而是引導。
曹昂告罪離去,隻讓随從留下收拾寝居。
留在院中的僅剩顧至與荀彧。
顧至正準備進屋,倏然想到荀彧的“颍川獵頭”之名,停下腳步。
“荀兄也來自颍川?”
早在城門口,荀彧就已做過自我介紹,提過自己的家鄉。
此刻對于顧至這番不走心的詢問,他沒有流露出任何不解,行若無事地回答:
“正是,在下出自颍川,颍陰縣人。”
顧至繼續問:“不知荀兄是否認識一人——姓顧名彥,颍川人士?”
荀彧停頓片刻,仔仔細細地回憶,搖頭:“未曾。”
得到這個結果,顧至有些意外,倒也談不上失望。
此時侍從正好從隔壁的房舍走出,他不再多言,向荀彧道了謝,轉身進屋。
木門在視野盡頭緩緩閉合,荀彧仰頸擡眸,清瑩的瞳光定在屋頂的邊緣。
有一塊青瓦,雖物歸原位,卻仍留下了微不足道的痕迹。
小小的一個溫縣,确實不同凡響。
伴着随從“風大了,請郎君入屋,以免受涼”的提醒,荀彧收回目光,擡步進入隔壁屋舍。
一夜好眠。
第二天,顧至找到曹昂,表示自己要去東郡,是否能借馬一用。
曹昂蹴然:“可是寒舍招待不周?”
“并非如此。”顧至否決,“私事纏身,等處理完了便回。”
昨晚發生的事曆曆在目,曹家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似顧至這般吃白飯的“高等囚徒”,在這個危機關頭要求離開,不免讓人多想。
但——
他在這時候離開,恰巧能為曹家提供一定的便利。
顧至清楚地明白這一點。他相信,曹昂對此同樣心照不宣。
果不其然,曹昂并沒有因為顧至的辭别而失望,他的态度一如往常,甚至效率極高地讓人準備了一匹快馬,一柄鋒利的佩劍,以及足夠用的盤纏與幹糧。
“天色漸涼,路上風大,家中尚未來得及為先生準備纩衣。”
在私下裡,曹昂仍習慣叫顧至先生,
“昂與先生身量相仿,這件袍衣還請先生收下,聊避風霜。”
“多謝大公子。”
若不是早就猜到曹氏的打算,曹昂這番殷殷關照還真有可能叫他良心作痛。
可惜,沒有如果,也沒有可能。
顧至表情寡淡地想着,對于接下來的請求,他沒有任何的遲疑與見外。
“還有一事想托付于大公子。”
換了旁人,隻怕要因為這“得寸進尺”而瞪目。
可曹昂仍然沒有任何不悅,隻耐心而認真地望着顧至:“先生請說。”
“我有一位兄長,姓顧名彥,若他來到此地,還請大公子将這封信轉交給他。”
曹昂接過信囊,笑道:“不過舉手之勞,何言托付。”
卻見顧至又取出另一隻布囊:“若三日内,城中生亂,請将這布囊交給曹将軍。”
曹昂面色一肅,鄭重接過。
他将顧至送到城門口,目送顧至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