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硯回在路口站了一會兒,看着柯楊漸行漸遠。已經很晚了,放學的路上也已經沒有多少人了。黎硯回看了一下表,擡腳接着往前走。她家其實不算遠,走一段路就到了。推開家門,房裡是暖的,她媽張頌華女士在廚房忙碌。
“回來了?媽給你做了甜湯在桌上,你喝。”張女士的聲音從廚房裡傳出來。
“嗯。”黎硯回應了一聲,把書包放在一邊,坐上了餐桌。張頌華今天準備的是雪梨銀耳湯,很暖很甜。黎硯回埋頭喝湯。
張頌華忙完廚房裡的事,摘了圍裙,坐到餐桌另一邊。她在三高教數學,今年帶高二,算不上緊張,因此有時間來關心黎硯回的生活和學習。
“好喝嗎?”她問。
“嗯。”黎硯回喝着湯,應了一聲。熱湯下肚,從喉嚨一路暖到丹田。
張頌華慈愛地看了她一會兒,問道:“江二中那套真題刷了嗎?覺得難嗎?有把握嗎?我給你看看?”
“嗯。”黎硯回放下勺子,從書包裡取了卷子遞給張頌華。張頌華從桌邊抽屜裡拿了支筆,順手就批了起來。
“江二那邊重數學,超綱的最多,要補的也多。好在數學是你最好的科目,基本功也紮實,應該問題不大。”張頌華是高中數學老師,一眼掃過去就知道她的弱項,不過是幾句提點,黎硯回就聽懂了,乖巧地抱着湯碗點頭。這樣的學生本就是張頌華最喜歡的類型,更何況這是她親生的女兒,她的聲音都柔和了些,“挺好的,媽就知道你可以。物理和化學呢?我明天讓你劉阿姨鄭阿姨看一下。”
黎硯回又抽出了兩份卷子,她已經喝完了湯,安靜地坐着看向張頌華。
“行,碗放着吧,去學習吧。”張頌華收好卷子,柔聲道,“加把勁,考上二中就輕松了。”
黎硯回點頭,拎起書包進房。房門阖上,黎硯回沒急着動,她疲倦地倚在房門背後,聽見外頭她媽開水洗碗的聲音。她本該沒有什麼不知足——她媽其實很忙,一心撲在教學上,但為了她的中考,忙了一天趕回家還要給她做夜宵,這難道不是愛嗎?說出去同學們都是要羨慕的。可為什麼她感覺不到?被愛着不應該是暖的嗎?為什麼她隻覺得手腳冰涼,一身疲憊?
她隻是被問了太多遍——能行嗎?能考嗎?能學會嗎?有把握嗎?還能再加把勁嗎?
都是問句,但其實沒有哪一句是真的可以用否定來回答的。黎硯回吃了太多次虧,撞了一頭包,總算學會了解讀那些問句背後的含義,沒有人在咨詢她的意見,他們隻想聽到肯定的回答。而她發出的問句也從來沒有人聽——你們去哪裡?能陪陪我嗎?我能做點别的嗎?我能不學這個嗎?江二中到底有什麼呢?我以後到底會去做什麼呢?走到盡頭又有什麼呢?
可能是她的聲音太小了,也可能是父母太忙了,他們總是急匆匆地出門,急匆匆地說話,總有無數的事情比黎硯回重要。又或許,在她們看來,黎硯回不會有那麼多問題才更好。
幼年的硯回無數次對着阖上的家門和空蕩蕩的家垂下眼眸,掩下失望,咽下未說完的話,慢慢地學會了不必開口。
真正關心她的人,不用等到她開口就能感知到她的情緒,而對另外一些人,說再多也沒有用的。
背後的房門被敲響,黎硯回回過神,聽見張頌華的聲音:“硯回,媽媽感覺你這兩天都不怎麼說話,是在學校裡遇到什麼事了?”
黎硯回隔着門應聲:“沒有,都挺好的。”
“有事要跟爸爸媽媽講哦,憋着做什麼呢?”
“嗯,知道了,我沒事。”
“好,那你學習吧,媽媽不打擾你了,加油。”
張頌華的腳步又漸漸遠了,黎硯回松了一口氣,走到書桌前坐下,按亮了台燈。
柔和的光暈籠罩了她,驅散了黑暗與陰霾。
她攤開習題寫了幾個字,隻覺得寡淡無趣,于是她起身鎖了門,推開習題冊,從書包夾層裡取出了趙肆的信件。
她又看了一遍,讀信的時候阿肆好像就在身邊,隻要她在說話,硯回就能一直聽,永遠開開心心地聽。而隻要硯回想開口,阿肆不管在說什麼都會停下來,用閃亮的眼眸看她,等待她的話語。
她摩挲着信紙邊緣,想象着趙肆的模樣,一遍又一遍。心口暖了起來,身體也跟着暖了起來。
未來啊,不如也想一想吧。